试论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教育的多样性策略

作者:杨丽萍 来源:民族学刊 发布时间:2016-03-13 阅读量:0

杨丽萍

[摘要]我国各民族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关系具有不同表征,大体上可以分为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和谐共生型、国家认同强烈而民族认同薄弱型、民族认同强烈而国家认同薄弱型等若干类型。我国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教育应根据类型差异,有针对性地设置侧重点不同的教育目标和教育策略,构筑明晰而高效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教育体系,实现56个民族的族别认同、中华民族认同以及国家认同的和谐统一。

[关键词]民族认同;国家认同;多样性策略

中图分类号:C95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13)03-0081-05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教育学项目“少数民族学生国家认同和文化融合研究”(项目批准号:BMA110097)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杨丽萍(1968-),女,广西全州人,广西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民族教育。广西 桂林541004

一、引论: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教育的时代语境

随着全球一体化的不断加深,民族身份的标识日趋模糊,人们关于“我是谁”的认同心理发生了巨大变化,国家认同的建构面临新的现实困境。学者们或者基于多元文化的视角,强调民族文化的价值以及民族认同的积极意义;[1](P.26-35)或者基于国家主义的立场,强调族别认同应当向中华民族认同转化,进而向“国家认同”方向发展,逐渐以公民认同取代民族认同,建立统一的中华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以此抑制民族认同的滋长,防止民族主义极端化对国家统一造成威胁。[2](P.6-10)这些观点更多属于“应然”的期许。笔者认为,我国各民族的民族认同心理与国家认同表征存在许多差异,因此,应从“实然”的角度展开深入的调查研究,在此基础上,有针对性地建立适合不同区域不同文化传统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教育模式,采取有区别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教育策略,才能构筑明晰而高效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教育体系。

二、逻辑起点:中国各民族认同表征的类型差异

中国作为一个拥有13亿多人口的多民族大家庭和统一国家。各民族成员对所属民族的认同感、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体认和对国家的归属心理,客观上存在着差别。这些客观事实,是当前开展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教育必须认真把握的前提条件和逻辑起点。概而言之,我国各民族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关系可归纳为如下类型:

(一)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和谐共生型

这种类型的认同表征是民族成员能够清晰地确认自己的民族身份和民族归属,知悉本民族的历史传统,对本民族具有深厚的情感,具有理性的民族意识和归属感。同时,作为国家公民,对国家忠诚,认同国家的历史,自觉维护国家尊严和整体利益。客观地说,中国各民族的大多数成员,既有清晰的民族情感,又有强烈的爱国情怀,坚守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协同共生,从不怀疑自己作为一名中国人的身份,不存在国家认同危机。这是在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社会主义民族关系的土壤上孕育出来的、有利于民族健康发展和国家富强统一的、居于主流的认同类型。

(二)国家认同强烈而民族认同薄弱型

属于这种认同类型的民族成员具有较强的国家认同心理,但是,对于自身的民族身份认识模糊,不甚了解本民族的历史,对本民族文化认知不全面,甚至缺乏民族自豪感、自信心,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民族身份。这种情形往往与历史上的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有关,是处于弱势地位、受到歧视和排斥的弱小民族的成员自我保护的策略,是不平等民族关系给处境不利的民族造成的心理阴影及其残余表现。

(三)民族认同强烈而国家认同薄弱型

这种认同表征是:民族归属感强烈,民族情感浓厚,偏爱本民族文化,但是,国家观念相对较弱,公民意识比较淡薄,强调族别利益,甚至将民族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前。具有较强的民族认同的群体或个体,通常聚居程度较高,内部交往密切而跨族联系相对较弱,或者跨境而居,同国外有广泛的联系,具有独特的文化历史,拥有自成一体的语言文字和教育体系,本民族的社会组织比较发达,社会整合程度较高,民族内部具有较强的凝聚力。

(四)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极端化类型

这种认同类型的具体表现是,坚持民族利益或者个人利益至上,虚构血统纯洁的、孤立的民族历史,无视或否认中国各民族历史和现实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密切关系,将单一民族认同与中华民族认同、国家认同对立起来,淡化国家公民身份意识,或者以“世界公民”身份自居,甚至从事危害国家统一的犯罪活动。“藏独”分子、“疆独”分子等便属于这种极端类型。

(五)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表征的多样性组合模式

我国55个少数民族聚居区地域辽阔,东起大、小兴安岭地区和长白山脉,横跨蒙古大草原,西至天山南北和青藏高原,西南遍布云贵高原、武陵山区,南部以珠江流域中上游为主体,东南地区有畲族和高山族。中国少数民族聚居区像“E”字框围中国的陆地边疆,周边的地缘政治复杂多样。而具有10多亿人口的汉族同样具有地域性和文化认同特征的差异。

从历时性的角度看,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并非是一成不变而始终如一的凝固的铁板,而具有复杂的孕育、萌生、形成、转化、衰微、重构、复兴等过程。处于不同的历史时空和时代语境,不同民族或者不同群体的认同心理也会呈现不同的认同表征,不同的认同表征也会由于所处的情境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组合方式。

民族认同表征只是反映了特定民族认同心理的大致类型和总体认同倾向。意在说明中国各民族历史渊源与文化传统的多样性和差异性,不同区域、不同民族的认同特征,呈现出或积极或消极的不同认知图景,区别对待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中的积极性因素和消极性因素,是开展务实有效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教育的基本前提和逻辑起点。

三、目标预设:中国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教育的价值指向

中国各民族成员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呈现多样性的心理表征,自我认知水平、归属心理和情感依附程度存在差别,为此,应当设置有区别的而非笼统教育目标,采取更具针对性的教育措施,以期收到预期成效。

(一)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教育的总体目标

开展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教育的目的,是在承认民族差别仍将长期存在因而民族意识也必将长期存在的认识前提下,为了让各民族成员系统认知并珍视自身的民族身份,形成理性的民族认同,自觉承担起传承民族文化的历史使命,实现民族认同、中华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和谐统一,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在中华民族共同繁荣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实现包括56个民族在内的中华民族的整体复兴。

费孝通先生提出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理念,[3](P.15-23)应当成为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教育的指导方针。西方学者提出的多元文化主义理论,也有助于通过一种民主、平等、相互尊重的方式,协调国家与族群之间的关系,以社会的公平、正义、和谐作为核心价值观,构建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和谐共生的价值目标。

(二)针对民族认同薄弱型的教育目标

由于现代文明的冲击和强势文化的挤压,部分民族成员对于民族身份感到困惑,致使民族认同淡漠,缺乏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实际上失去了“各美其美”的心理诉求,显然不利于民族的发展。因为民族认同是民族存在与发展的基础,对自己的民族有明晰的归属意识,才关心本民族的前途和命运,以强烈的民族责任感寻求民族发展的机遇。正如有的专家所指出的:民族认同越强,民族发展意识也就越强;相反民族认同较弱,那么一个民族也就不可能具有强烈的发展意识。因此,一个民族必须有强烈的民族认同,才能获得发展,民族内的每一个成员才会把民族的命运与自己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民族的兴衰荣辱都与自己休戚相关。[4](P.151)

民族认同的形成,有赖于激活民族的历史记忆,激发民族文化的自觉意识,澄清模糊认识,增强民族自信心,构建清晰而系统的民族认同心理,支撑起理性的民族认同,承担起传承和建设本民族文化的历史重任。

(三)针对国家认同薄弱型的教育目标

国家认同薄弱,甚至将民族认同凌驾于国家认同之上,将容易导致极端民族主义,危害国家统一和中华民族大团结。针对这种类型确立的相应的国家认同教育目标,应当是教育国民确立积极的国家认同,培育公民意识,以坚定的爱国主义情怀,清晰认识国家历史,珍惜国家荣誉,对国家忠诚,自觉维护国家整体利益,自觉克服将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将民族成员的权利和责任与国家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对立起来的错误倾向。

(四)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和谐共生的教育目标

实现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和谐共生,有赖于各个民族具有积极、理性的族别认同,对他族具有亲和意愿和亲近态度,具有“美人之美”的博大胸怀,达到“美美与共”的境界。

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存在许多交叉和重叠,民族认同蕴含深沉的情感,具有强大的感召力和社会动员能力,国家认同具有整合各民族认同、避免族别认同极端化、防止族别认同尖锐对立的功能。民族认同是群体发展、地方发展和民族聚居区域发展的精神动力,国家认同是凝聚社会共识、防止社会瓦解、抵御外来威胁的文化屏障。

在多民族国家中,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并不必然存在对立关系,因而培养和强化国家认同并非以消解民族认同为前提,民族认同的维持更非以弱化国家认同为条件。人为地将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置于矛盾和对立状态,或者夸大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的矛盾关系,既不利于培育国家认同意识,也不利于维持理性的民族认同。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之间的失衡、对立与冲突,只会给各民族利益和国家利益造成危害。实际上,需要警惕和防止的是基于分裂倾向的极端化的民族认同,而不能消解有利于民族发展的理性而积极的民族认同。

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和谐共生教育要超越狭隘的“我族中心论”,既要从客位(etic)的视角,观察不同民族的认同现象,更要从主位(emic)的角度,理解文化参与者和负荷者的情感和理念,尊重不同民族的文化传统,探讨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的相互转换的复杂关系,建设各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实现各民族共同繁荣发展的愿景。

四、策略抉择:多样性与差异性的认同教育模式

客观地说,中国各民族的大多数民众,特别是当代中国东北地区和南方的少数民族坚守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和谐共生,从不谋求建立基于西方民族主义理论基础上的民族国家,并不存在国家认同危机。因此,不宜笼而统之地强调国家认同教育,更不应质疑体现马克思主义政党价值理念和中国传统政治智慧的民族识别和民族区域自治政策。

有人没有基于中国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多样性、差异性、复杂性的现实,提出“去政治化”,以“族群”代替“民族”,以“国家认同”代替“民族认同”的观点,[5](P.122-133)不是解决民族问题的济世良方。像取消“城乡二元对立”一样,消解“汉族-少数民族”的二元格局,[6](P.93-103)实际上是企图忽视、压制、消除民族认同。这种主张的逻辑结果是剥夺少数民族的合法的民族身份,必将导致原本就坚守国家认同的民族产生逆反心理和抵触情绪,相应的开展国家认同教育不仅劳而无功,劳民伤财,而且效果适得其反,会引发中华民族整体性的认同危机,引发社会的混乱和动荡,动摇中国各民族和谐共处的政治基础。惟有实施多样性的教育策略,才是解决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危机的正途。

(一)巩固与延续性教育模式

已经实现了民族和谐共生的群体,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教育的重点是珍惜这种难得的“美美与共”的境界,分析达至这种境界的内在机制,努力使之延续并发扬光大。族群认同和国家认同常常水乳交融般共存于个人的观念和意识中,是个人多重认同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依据不同的情境,强调或突出某一种认同。在特定场合或情境下只强调或突出一种认同,并不等于用一种认同取代另一种认同,也不意味着另一种认同的消失。没有必要在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之间,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在特定的情境中表明某种认同表征,并不意味着两种认同之间的存在矛盾或发生冲突,可以用“异中求和”“和而不同”的认同模式,协调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之间的关系。

(二)侧重国家认同教育模式

侧重国家认同教育的策略,首要任务是明确国家和公民身份,民族认同不能偏离国家认同,以中华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作为民族认同的前提和基础,创造各民族族别认同与中华民族整体认同互补共生的良好环境。

我国许多民族跨境而居,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受到地缘政治、民族历史和宗教信仰的深刻影响,许多人的民族认同往往强于国家认同,民族意识浓厚而国家意识淡薄,民族身份明晰而国家归属模糊。

针对这类认同心理而采取的认同教育策略,应当是理解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层次关系,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虽然不是矛盾和对抗的关系,但是,民族认同应当从属于国家认同,而不是凌驾于国家认同之上,民族的生存和发展离不开国家的整体,通过构筑和谐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维护边疆地区的和谐与稳定,促进各民族共同的繁荣发展,维护国家的长治久安。

(三)侧重民族认同教育模式

我国东北地区的少数民族,长期与汉民族杂居,人们习汉文、操汉语、作汉诗,久而成俗,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常常被忽视。南方大多数民族从不怀疑自己属于中华民族、属于中国的国家认同,相当一部分苗、瑶等民族迁徙国外,不是因为国家认同的缘故,而是处于生存发展的需要。上述民族虽然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本民族的原生文化,但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外来文化和现代传媒的全面渗透,导致本民族的传统文化被边缘化,甚至被遮蔽,民族认同心理发生了失落和危机。

因此,与此相适应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教育的重点是:培育民族文化认同,提升民族自觉意识,振奋民族精神,珍惜本民族文化传统,加强文化认知和文化自信教育,实现文化认知、文化自信和民族认同的和谐统一,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真正实现56个民族的文化复兴与民族强盛。

汉族作为单一民族的自我认同意识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许多人忽视了汉族与中华民族、汉族文化与中国文化之间的区别,将中国文化等同于汉族文化,不利于建立汉族认同和中华民族的整体认同。汉族认同教育应当让人们了解到汉族是多民族融合的产物,汉族的主源是华夏族系,支源包括东夷、南蛮、百越、西戎和北方的游牧民族。汉族融合了北方的鲜卑等少数民族,还有黄河下游的夷人、长江中游的楚人、长江下游的越人。汉族不断吸收周边民族的新鲜血液而成长壮大,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成为中华民族的主体民族。[7](P.3-38)加强汉族认同教育,才能更好地弘扬汉族的优良传统,扩大汉族区域文化的辐射力,促使汉族文化与55个少数民族文化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各自占有相应的空间和地位,共同构成中华文化大观园的璀璨图景。

(四)强力与综合性教育模式

当前,达赖集团、“疆独”分子、台独势力以及其他极端民族主义分子,是极端化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典型代表,针对这类的民族认同现象,除了加强国家认同教育,还需要运用政治、经济、法律,甚至军事的强制性力量,才能解决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中的极端化倾向。

极端化民族认同的萌生,根源在于我国的民族问题的背后,既有经济利益的争夺,也有政治利益的博弈;既有现实的矛盾,也有历史遗留的问题,还与国际上的不同政治势力交织在一起。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出于自身政治投机和经济利益,利用民族宗教问题兴风作浪,造谣生事。对于其中危及民族生存和国家安全的违法行为,应当借助国家的力量予以坚决打击。而相关的教育职责是铲除滋生极端化倾向的思想上和心理认知上的文化基础,切实开展科学的、富有成效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教育,通过舆论宣传、政策导向、理论指导、课堂教学、社会实践、队伍培训、校园文化、心理咨询等形式,培育理性的民族认同心理,维护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统一。

西方式的极端化民族主义的根源在于“冲突和征服”,“它已经演变为一种完备的权力组织,而不是精神理想。它像一群捕食的野兽,总得有它的牺牲品。它是真心不能忍受看到它的猎场变为耕地。实际上,这些民族为了增加牺牲品和地盘,正在相互争斗”。[8](P.11)泰戈尔对西方民族主义的洞察力,揭示了民族主义者的图谋。而相关的教育职责是铲除滋生极端化倾向的思想上和心理认知上的文化基础,切实开展科学的、富有成效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教育,通过舆论宣传、政策导向、理论指导、课堂教学、社会实践、队伍培训、校园文化、心理咨询等形式,培育理性的民族认同心理,维护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统一。

结论

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是历史积淀的结果,与政治体制、经济权益、教育资源与生态环境等诸多因素交织在一起,涉及经济建设、政治建设、社会建设、文化建设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各个方面。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都有不同表征的积极或消极的不同图景,两者之间可能相互对立,也有可能存在着共生关系。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混乱,将会引发思想混乱和社会失常。确立对特定民族的传统文化的认知和认同,通过明晰的历史记忆让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得以升华,才能促进各民族和睦共处,和衷共济,和谐发展。因此,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教育任重而道远,需要秉承“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理念,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实现各民族“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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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费孝通. 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M]. 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

[8]泰戈尔. 民族主义[M]. 谭仁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收稿日期:2012-03-10责任编辑:陈恩美

DOI:10.3969/j.issn.1674-9391.2013.03.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