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曾经觉得,要想跟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成为朋友,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其实,这种观点大错特错!几年来,星期天上午乘坐公共汽车去城里的同一群“不知姓名”的人们,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俩的看法。
在去教堂的路上,无论是下雨、下雪和烈日炎炎的盛夏,我们都会早早地聚集到车站。在这种情况下,同心协力比知道姓名重要得多。
有人确信我们定期的司机是在值班,结果发现他把公共汽车前面买票的打孔机就定在了大家要去的目的地。他那海象般的胡须,边缘已经雪白,与疲惫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慈祥地对每一位乘客微笑,等着他们把零钱放进钱箱,等着他们按照旅途中成文或不成文的规则行事。
在他的车上,明确规定不得吸烟、不得乱丢垃圾、不得有粗野行为,而且每次停车时很少会有刺耳的鸣笛声。他记住了每个定期乘客的停车地点,把这当做了自己的职责。
在动身之前,我们全都在心中暗暗点名:那位坐在前面、从不回应大家愉快问候的妇女在哪里?她来了。她那穿旧的衣服表明她没有多少富余的钱,但是她总是给司机多带一杯咖啡。
那位下了夜班、总让我们感到安心的工厂保安在哪里?他来了,闭着眼,瘫坐在座位上,直到守时的司机靠近他的角落。这时候,他才不情愿地睁开眼,一屁股坐到汽车前门。
随后,那个胖墩墩的朋友来了,他到城里买星期天的报纸。他跟我们一同在咖啡馆里吃百吉饼,然后夹着报纸乘车回到自己的站点。一天早晨,他正要上车,突然跌倒在人行道上。我们急忙上前去帮他,几只手臂托住他的头,人们的外套都搞脏了,直到救护车到来。我们离开时,都默默地为他祷告。有人在路沟里发现了他的报纸,司机停下车,我们把报纸塞给救护车里的人。那天上午,公共汽车晚点了。
下个星期天,那个人带着新买的报纸回来,不用说,还带来了感激的微笑。
我们还从一对墨西哥夫妇那里得到了微笑,他们手挽手地上车。直到下车,他们依旧手挽着手。去年年末,女人怀孕了,有一天她的体形变了,证明她已经生下了孩子。想到我们的大家庭又多了一个人,我们甚至产生了自豪感。
离车站有15个街区远的一群海地人,很聪明地赶来跟我们会合。他们横跨城区的公共汽车到达换车站点的时间总比我们的车要晚,但是我们的海地朋友颇具幽默感——即便在星期天要做礼拜的早晨也不例外,所以我们心甘情愿地等着他们。当他们全都上车后,我们便晃着头咯咯地笑个不停。当你发自内心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时,又何须说话或知道姓名呢?
接连几个月,唯一让我们愁闷的是无法与坐在车前面的沉默妇女建立起和谐的关系。随后的一天傍晚,我们去公共汽车路线中的一家鱼餐馆就餐。我们被领到了一张桌子前,旁边有人独自坐着,缩在一件外套里,不用看脸我们就知道是谁。那是坐在公共汽车前面的妇女。
我们一如既往,亲切友好地跟她打招呼。但是,这次却犹如四月的浮冰开化了——她的脸变得柔和,露出相识的目光,随后羞涩地笑了。由于口吃,她的话从僵硬的双唇间笨拙地吐出。我们当即明白了她以前不与我们答话的原因。
吃饭的时候,我们知晓了一个单身母亲带着残疾孩子生活的真相,孩子离家接受专门的治疗。她解释说,她非常思念他。
“我爱他……他也爱我,虽然他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她结结巴巴地小声说,“我们许多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吧?我们不说想说的话,不说应该说的话。这可太糟糕了。”
星期天,她整个上午都乘坐公共汽车,同样的座位、同样的路程,进进出出——只是为了陪伴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司机,但是他感激她恒久不变提供的热饮料。
她说,乘坐公共汽车是她每周最喜欢的事情,偶尔到鱼餐馆来是她第二喜欢的事情。“这次,我同朋、朋、朋友一同分享。”她又说。
我们桌上的蜡烛摇曳着,都快烧完了。我们的鱼从未这样好吃过。夜晚来临,令人惬意,我们像朋友般分手——相互交换了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