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危机下的美俄太空关系及其影响分析

作者:何奇松 来源:国际观察 发布时间:2016-03-01 阅读量:0

何奇松

摘要:因乌克兰危机,美俄关系紧张,并波及到太空领域。两国在太空领域进行了制裁与反制裁。美国冻结了与俄罗斯的太空交流合作。作为反击,俄罗斯表示在2020年之后不再与美国就国际空间站进行合作,发展本国的载人航天项目,停止向美国出售两款运载火箭引擎。两国太空关系的交恶,让国际空间站处在俄罗斯控制之下,同时将重创美国军事航天发展。另一方面,也将促进美国重型运载火箭、载人航天系统的发展,同时也将促进美国私人航天公司的大发展。此外,俄罗斯也会加强与中、印、欧太空合作,这对于太空多极化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美国太空战略 俄罗斯太空战略 太空关系 国际空间合作

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4812(2015)03-0017-30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太空武器化与我国太空安全战略构建”(项目编号:13BGJ030)、2013年上海市教委科研创新重点项目“太空武器化问题与中国对策研究”(项目编号:13ZS141)的阶段性研究成果。本文同时得到上海政法学院校级课题的支持。

乌克兰危机引发美俄关系恶化,美国对俄罗斯实施经济制裁,而且表示制裁程度还会提升。同时,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 NASA)根据政府的指令,宣布除了国际空间站外,冻结与俄罗斯所有的太空合作。俄罗斯对此进行了回应,提出反制裁措施。两国之间的太空关系因此而深受影响。本文试图就此问题进行简要分析。

一、冷战后俄美太空合作

冷战时代,美苏两国关系总体紧张,但时有缓和。因此,两国关系在太空领域明显体现出来的特征是:总体对抗,部分合作。就太空合作而言,先有1962年签署的气象卫星合作协议,后有1972年的民事太空合作协议,最终形成了1975年历史性的“太空握手”。之后,两国还继续延长民事太空合作协议。但是1980年代两国关系再次紧张,导致航天飞机与“礼炮”号空间站的交会对接计划“流产”。当然,从美国方面来看,美国与苏联的合作不可能深入,因为时刻担心其技术被苏联用于军事目的。这种合作也不排除美国的政治用意:美苏之间的科学合作有助于西方认识封闭的苏联,同时向苏联展示西方的繁荣与政治理想。

为限制太空军备竞赛,美苏等国家进行合作,达成了一些太空法律框架,如《部分禁试条约》(1963年)、《外空空间条约》(1967年)、《援救协定》( 1968年)、《责任公约》(1972年)、《月球条约》(1984年),等等。正因为有了美苏在太空领域的政治合作,才确立了现今治理太空安全的国际太空法律机制,尽管有不足与缺陷。

冷战结束后,美俄之间的太空合作明显加快。1992年美俄签署新的民事太空合作协议。这个协议包罗万象,不仅要进行载人航天合作,也要进行深空探索合作;美国不仅要与俄罗斯航天署、科学院等科研单位进行合作,还要与企业进行技术合作。这个合作协议奠定了冷战后美俄太空合作的基础。

美俄太空合作最大的一个项目就是国际空间站(ISS)。正如前述,冷战时期苏美进行过载人太空合作,两国也愿意就航天飞机与“礼炮”号空间站进行合作,但是因为政治关系而终止。从1993年起,美国航天飞机与俄罗斯的“和平”号空间站进行合作。美俄多名宇航员由美国航天飞机运送到俄罗斯的“和平”号空间站进行科学实验。这个合作被视为国际空间站建设的第一阶段,所取得的科学成就、技术成就为ISS的建设铺平了道路。国际空间站是美国领导的一个多边合作项目,有15个国家一道参与。自从1998年以来,俄罗斯和美国开始组建国际空间站的舱段,到2010年才正式组建完毕。2011年之前,俄罗斯和美国的航天飞机和宇宙飞船往来国际空间站运送宇航员与物资。在“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灾难性事故之后的2003年6月,美俄两国总统发表联合声明,赞扬了两国在载人航天合作上的成就,并保证继续组装ISS,确保其安全可靠,使之成为世界级的科学研究设施。同时,两国同意就太空技术与工业方面的合作进行探讨。美国航天飞机2011年退役之后,在一段时间内俄罗斯的“联盟”号飞船和“进步”号飞船成为往来ISS的唯一工具。不过现在,美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 X)和轨道科学公司(Orbital Sciences Corporation)的飞船也能向ISS运输物资和设备。ISS是一个足球场大的空间实验室,是目前人类最复杂的科学太空项目,已经耗资1000多亿美元,在生物学、物理学、天文学和其他领域取得了巨大的科研成就。

就太空科学与探索合作而言,美俄也进行过月球和火星探索合作。在这两个合作项目上,主要是俄罗斯的设备搭载在美国航天器上。在月球探索合作上,俄制月球探索中子探测器(Lunar Exploration Neutron Detector,简称LEND)被置于美国月球探测轨道飞行器(Lunar Reconnaissance Orbiter,简称LRO)上,用于对月球表面冰层的探测与搜寻。美国的火星探测器“奥德赛”( Odyssey)携带俄制设备高能中子探测器(High Energy Neutron Detector,简称HEND)。目前,这个探测器还在运转。此外,就火星探索合作,俄美还进行了3次联合行动。2009年,美俄再次签署协议,在 “好奇”号火星探测器,安装俄罗斯提供的中子动态反照率测量仪(Dynamic Albedo ofNeutrons,简称DAN)。目前“好奇”号正在火星上进行工作。在太空科学方面,合作也广泛地进行着,例如1994年11月美国发射的“风”卫星( Wind Satellite),就携带着俄罗斯制造的天文望远镜( Konus)。这是美国卫星首次携带俄制设备。该设备探测到了宇宙Y射线爆发、软Y射线复现源等。

地球科学领域,冷战时代两国就有过合作。两国就此领域进行太空合作,目标是提升对地球系统的理解,主要手段就是通过天基传感器,了解地球大气、海洋、陆地表面与生物习性等等。这些合作包括西伯利亚北方森林的监测,太空大地测量,气溶胶地面观测网( Aerosol Robotic NETwork,AERONET),平流层气溶胶和气体实验(Stratospheric Aerosol and Gas Experiment,SAGE III)。以上这些合作项目都是美国航空航天局向俄罗斯提供相关设备。在地球科学方面,美俄还参与多边合作项目,如北欧地球科学伙伴关系倡议( Northern Eurasia EarthScience Partnership Initiative,NEESPI)。该项目主要研究北欧的生态系统,了解北欧陆地使用及其对地球气候影响之间的关系。

上述美俄太空合作,是在两国政府签署的相关协议的指导下,通过NASA与俄罗斯航天署、俄罗斯科学院和有关科研单位进行合作实现的。

美国、挪威、乌克兰、俄罗斯几家公司于1995年共同出资组建的海上发射公司( Sea Launch)是世界上唯一的海基发射平台。其中,美国波音公司持股40%,俄罗斯能源火箭公司(Energia Rocket)持股25%,挪威阿克方案公司(AkerSolutions)持股20%,乌克兰的一家公司(KB Yuzhnoye/PO Yuzhmash)持股15%。公司成立后,上述4家公司进行了分工,挪威公司负责海上发射平台的建设,乌克兰生产火箭“天顶-3SL”(2enit-3SL)的第一和二级,俄罗斯公司负责火箭的上面级生产以及发射支持,而美国公司负责整流罩生产并对火箭进行系统集成。该公司从1999年提供国际商业卫星发射服务到2014年5月,一共进行了36次发射,其中失败3次,成功1次半。2010年该公司进行了重组,俄罗斯拥有95%的股权,美国和挪威分别拥有2.5%的股权,乌克兰退出。

另外一种联合公司则是美俄公司组建的双边联合公司。1993年赫鲁尼切夫国家研究生产太空中心( Khrunichev).能源火箭公司与美国洛克希德公司组建洛克希德一赫鲁尼切夫一能源联合公司(Lockheed-Khrunichev-Energia)。1995年,洛克希德公司与马丁·玛丽埃塔公司合并,因此上述的联合公司转变为国际发射服务公司(International Launch Services,简称ILS)。ILS由俄罗斯的“质子”火箭( Proton)和美国的“宇宙神”(Atlas)火箭向国际社会提供服务。2006年之后,美国洛克希德一马丁公司把ILS的股权卖给了位于英国的太空运输公司( Space Transport)。此后,ILS主要由“质子”火箭提供国际商业发射服务。从1995年成立到2006年4月,ILS -共进行了100次发射,成功97次。

美俄企业的交易合作,主要是美国公司洛克希德一马丁购买俄罗斯动力机械科研生产联合体(Energomash)生产制造的RD-180火箭引擎。1996年Energomash成功竞标洛克希德一马丁公司“宇宙神”V引擎的合同。1997年两家公司签署协议约定,到2018年年底,Energomash公司向洛克希德一马丁公司交付101台RD-180引擎(单价1000万美元)并提供相关技术资料。RD-180是以苏联最大运载火箭“能源”号引擎RD-170/171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在洛克希德一马丁和波音公司合作组建“联合发射联盟”(United Launch Alliance,简称····ULA)后,ULA垄断了RD-180的购买权,而“宇宙神”V主要用来发射国防部军事卫星和NASA大型载荷。俄罗斯已经向美国交付了70多台引擎。

冷战后的美俄太空合作,有别与冷战时期的美苏太空合作。如果说冷战时期的合作,美国主要希望以此“偷窥”封闭的苏联,同时进行“和平演变”,那么冷战后的合作,美国希望以此促进俄罗斯转向民主,转型市场经济。美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促使俄罗斯阻止导弹等技术的扩散。苏联解体后,航天工业的科学家、工程师、技师大量失业,为了糊口,其中的一些人员和公司通过黑市出售包括导弹、火箭等技术和部件。这与美国强化防止导弹火箭、卫星技术扩散的努力背道而驰。为了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美国主动向俄罗斯伸出援手,主张进行太空合作,让其加入国际空间站,使其火箭走向国际发射市场,以尽量让失业的科学家、工程师重新回到工厂。作为回报,俄罗斯需要在《导弹技术控制机制》(MTCR)上签字,并加强防扩散的法律法规制度建设与实施。虽然,美国同意俄罗斯发射火箭进入国际市场,但是对其实施配额制度,防止其“倾销”和抢夺美国发射服务的国际市场份额。

美俄太空合作,尽管夹带着美国的“私货”,但是客观上有助于两国在太空科学、地球科学等领域的发展。对于美国而言,至少部分限制了俄罗斯敏感技术的扩散。对于俄罗斯来说,这种合作也带来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例如,通过ILS,“质子”火箭到201 1年为俄罗斯赚取60亿美元;RD-180引擎交易可为俄罗斯赚取10亿美元。大量的外汇让这些公司渡过了苏联解体造成的生死存亡危机,为现今俄罗斯太空实力保留了“种子”。

二、乌克兰危机殃及太空合作

在乌克兰危机上,美俄两国的制裁与反制裁殃及两国的太空合作。首先,NASA宣布冻结与俄罗斯的太空合作。就在2014年3月中旬美国政府宣布对俄罗斯实施制裁之后的半个月之内,NASA负责对外联系的局长助理迈克尔·F·奥布赖恩( Michael F.O´Brien)向全局发出了备忘录:在俄罗斯持续违反乌克兰主权与领土完整的情况下,在没有获得下一个通知之前,除非特定活动被特别排除在外,美国政府决定冻结NASA与俄罗斯政府代表之间的所有联系。这包括以下几种交流活动:NASA访问俄罗斯,俄罗斯政府代表参观NASA设施,美俄双边会议,电子邮件交流,电话会议,视频会议。备忘录还谈到:在俄罗斯领土之外召开的,有俄罗斯代表参加的多边会议,不在冻结范围之内;NASA与国务院和政府其他机构保持紧密联系;如果局势发生变化,NASA将做进一步通知。这个备忘录并没有提供其他细节,说明哪些合作交流受到影响。

同一天的稍后时间,NASA正式公布冻结与俄罗斯政府代表之间联系的声明。这个声明重申,因为俄罗斯持续违反乌克兰主权与领土完整,除了与俄罗斯航天署继续一道工作,维持ISS的安全与运转外,NASA冻结与俄罗斯联邦的其他所有接触。这个声明同样也没有说明哪些活动在冻结范围之内。

根据美国政府的指令,NASA先后出台备忘录与声明,表明美国政府希望通过冻结与俄罗斯的太空合作(含禁止包括航天产品与服务出口到俄罗斯),阻止俄罗斯插手乌克兰事务。但是俄罗斯并没有因为NASA的“冻结令”而置身乌克兰危机事外。实际上,目前美俄太空合作项目并不多。

如前所述,美俄确实进行了不少太空合作,但上述很多项目已经结束。在太空科学上,除了ISS之外,NASA与俄罗斯航天署的合作很少。目前,除了两个火星探测器“好奇”号和“奥德赛”携带俄制设备外,几乎没有直接的双边合作。该冻结令估计会对NASA计划与俄罗斯所提议的金星-D合作会产生一定影响。

其次,俄罗斯明确表示2020年之后,不再与美国合作运转国际空间站。针对美国政府的决定,负责包括航天工业在内的国防工业的俄罗斯副总理罗戈津2014年4月在社交媒体“推特”上说, “我建议美国在蹦床的帮助下把宇航员送上国际空间站”,对美国进行了挖苦与讽刺。

正如前述,国际空间站是15个国家共建的空间站,主体结构由俄罗斯和美国建设,由俄美两国轨道舱段组成。201 1年之前,美国和俄罗斯的航天飞机和“联盟”号、“进步”号飞船往来于国际空间站。在“亚特兰蒂斯”号201 1年7月进行谢幕飞行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俄罗斯的宇宙飞船成为通向ISS的唯一工具。尽管目前美国的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和轨道科学公司的货运飞船可以向ISS提供物资与设备,但是美国还没有接送宇航员的载人飞船,而且俄罗斯的“进步”号货运飞船还是ISS恢复轨道的关键工具。因为在地球引力作用下,ISS轨道位置每月平均下坠1英里,如果不进行提升,几年之后,ISS会坠人大气层燃烧。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俄罗斯“进步”-M号货运飞船向ISS运送完物资之后,为ISS提升轨道高度。正因为俄罗斯的宇宙飞船在维护ISS运转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才有罗戈津副总理的“蹦床”之说。

2014年5月,针对NASA的制裁,俄罗斯副总理罗戈津宣布,俄罗斯拒绝美国将国际空间站延长到2024年的建议。罗戈津说,俄希望在2020年国际空间站到期后将资金用于更有前景的新航天项目中,“国际空间站的俄罗斯舱段可以脱离美国舱段独立存在,但美国舱段不可能脱离俄罗斯舱段独立存在。”同月,俄罗斯航天署副署长萨韦利耶夫(Sergei Savelyev)表示,俄罗斯将独立运转国际空间站的俄罗斯舱段,组建自己的空间站,作为独立载人航天系统的基础,用于未来的月球和火星探索。这意味着俄罗斯与美国的载人航天合作可能结束。

目前两国在国际空间站上的合作尚未没有受到影响,俄罗斯的宇宙飞船飞往ISS的计划并没有因为两国的政治关系而发生改变。正如NASA局长博尔登所说的那样,ISS经历了13年的俄美关系的风风雨雨,两国就此的合作从未中断过。但鉴于至少在2017年甚至2020年之前,美国的载人太空飞船不会服役,有人认为美国决策的失误为普京对抗美国制裁提供了机会。

再次,俄罗斯有可能停止向美国出口火箭引擎。作为NASA冻结与俄罗斯合作的回应,俄罗斯也宣布停止向美国出口两款火箭引擎,即RD—180和NK-33。如前所述,RD-180主要用于ULA发射军用卫星和NASA大型载荷的“宇宙神”V运载火箭。NK-33火箭引擎,是上世纪60年苏联为登月项目设计的火箭引擎,专供苏联的载人登月使用。在登月计划被取消后,该引擎被下令销毁,不过厂家并没有执行政府指令而是将其保留下来了。该款火箭引擎超过200台,进行过近600次的点火试验。俄罗斯向轨道科学公司出售了43台NK-33。轨道科学公司对其进行了改进,安装新电子设备,适应美国制造的燃料,并重新命名为AJ-26( Aerojet-26),用于其“大火星”(Antares)运载火箭上。而“大火星”运载火箭主要发射为ISS提供物资的货运飞船“天鹅座”。总而言之,俄罗斯两款运载火箭对于美国航天事业具有重要作用。鉴于俄罗斯RD-180引擎对于军方发射军事卫星的作用,早在2013年俄罗斯政府就停止向ULA出口火箭引擎进行了评估,但评估结果一直没有公布。在美国冻结与俄罗斯太空合作交流之后,俄罗斯副总理罗戈津明确表示,俄罗斯停止向美国出口这两款火箭引擎。

这反过来又导致美国政府评估俄罗斯政府这一行动。美国国会在2014年3月就此举行了听证会。ULA说,该公司已经储备了2年之用的RD-180,目前暂不会受到俄罗斯反制裁影响。但是美国国防部的评估则是另外一番景象。国防部发布了一份航天专家委员会报告,即米切尔报告( Mitchell Report),认为在5月22日“宇宙神”V发射一颗军事侦察卫星之后,ULA还剩下15台RD-180引擎,不足以完成剩下的37次任务。在最好的情况下,失去RD-180发动机意味着平均2年延迟9次任务,损失为25亿美元;最坏的情况是平均3.5年延迟31次任务,损失50亿美元。简言之,失去RD-180将重创美军航天计划。

最后,俄罗斯关闭了美国GPS在俄罗斯的地面基站。俄罗斯政府早已决定全面打造自己的全球定位导航系统“格洛纳斯”( Glonass),希望与美国的GPS、欧洲的“伽利略”和中国的“北斗”,形成“四雄”并立格局,为国家安全和经济利益提供便利。2012年,俄罗斯政府提出在美国建设8个Glonass地面基站的提议,但是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由,双方没有就此达成协议。在美国冻结与俄罗斯进行太空合作之际,作为报复,俄罗斯政府宣布自从6月1日起,暂停美国GPS在俄罗斯地面基站的军事功能。罗戈津说在俄罗斯境内的11个GPS地面基站根据现有双边框架继续运行,但是俄罗斯已经采取技术排除这些基站用于军事用途的可能性。俄罗斯同时表示,在2014年8月31日之前,如果美国还是不同意在其境内建立Glonass地面基站,俄罗斯将根据谈判结果做出新决定。也就是暗示,如果达不成协议,俄罗斯将在9月1日全面终止运行境内的GPS地面基站。尽管俄罗斯专家认为政府决定不会对国家安全造成影响,但是国际组织和一般用户使用GPS将受到影响。

三、俄美太空关系恶化的影响

因为美国与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的制裁与反制裁,美俄太空合作受到影响。如前所述,两国在国际空间站的合作不受影响。为什么美俄都把国际空间站排除在制裁与反制裁之外呢?除了国际空间站对于太空科学、地球科学等领域的研究具有重大国际意义外,双方谁都不敢轻易喊停,是因为美俄各有所需。

对于俄罗斯来说,可以从中赚取丰厚利润。正如前述,在美国航天飞机全部退役之后,俄罗斯的载人飞船“联盟”号是向国际空间站运送宇航员的唯一工具。因此俄罗斯“联盟”号“坐地起价”:2006年,往返一次国际空间站“联盟号”每个座位价格为2600万美元,到2011年则上升到4300万美元,而现在则是接近7100万美元。以现在的价格,三座的“联盟”号起飞一次就能为俄罗斯赚取超过2亿美元的外汇。根据2014年和2015年上半年的安排,“联盟”号一共有5次飞行计划——其中2014年3月的计划已经成功进行。如果全部执行,将为俄罗斯带来超过10亿美元的收入。在未来一段时间内, “联盟”号可能还将为俄罗斯带来丰厚的收入。

对于美国来说,目前只有“联盟”号接送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在私营公司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和轨道科学公司研发成功太空货运飞船并向ISS提供货运之后,美国将不再依靠俄罗斯“进步”号货运飞船。根据计划,美国在2014年10月29日之后,不再借用“进步”号,而是改用上述两家公司的货运飞船。原本2015年飞行的“商业乘组”( Commercial Crew)计划中的载人飞船可能拖到2017年或者之后。为此,美国向俄罗斯支付了4.24亿美元培训费,让俄罗斯在2016年和2017年上半年培训6名美国宇航员。基于此,有人说美国与国际社会共同建造的,美国付费的国际空间站,受到莫斯科的控制。

两国太空关系的恶化,对于美国来说,可能进一步加强美国载人航天发展以及私营航天企业的发展。

在2003年“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灾难性事故之后,小布什总统宣布“重返月球”,并制定了“星座计划”( Constellation),研究新的载人系统“成员探索工具”(Crew Exploration Vehicle,简称CEV)来进行载人登月计划,并开发商业运输项目( Commercial Cargo)作为替代航天飞机向ISS运输物资。但是2008年和2009年美国政府审计署的报告说,“成员探索工具”不可能成功,因此奥巴马政府取消了“星座计划”,并宣布进行火星登月计划。尽管这样,小布什政府的商业运输项目被保留下来,同时为了保证美国在载人航天上的优势,奥巴马政府启动“商业乘组”项目,这两个项目都由NASA管理。商业运输项目采用商业竞争的方式,由商业太空公司研发,而“商业乘组”项目则由NASA研发。

目前,NASA执行的“商业乘组”项目正在进行实施,但是项目所需要的预算达不到NASA的要求。NASA总监说,最近几年由于资金不足,商业乘组延迟了其原定的2015年进行首飞的计划,以现在的预算来说,至少2020年才能进行首飞。因此,美俄太空合作交恶之际,为摆脱对俄罗斯的依赖,美国有可能会加速载人飞船研制进程。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NASA于2014年4月2日公布的冻结与俄罗斯太空交流合作的声明中,一共使用了176个词,但是只有43个词涉及声明本身,而其他的词语却是与“商业乘组”项目有关。声明说,NASA致力于载人飞船和运载工具的建设,相信国会会给予更大支持。而此前众议院的太空小组委员会的主席史蒂芬·帕拉佐( Steven Palazzo)就公布了声明,声称:在奥巴马政府取消“星座计划”之后,美国依靠俄罗斯,维持ISS的运转;在因乌克兰危机与俄罗斯关系紧张之际,不能再忽视NASA正面临的问题;国会应该严肃考虑在美国本土上用美国火箭把美国宇航员送进ISS;因此必须就NASA的预算做出严肃的决定,这不仅仅是国家自豪问题,也是个国家安全问题。2015年财年中,国会为“商业乘组”项目拨款8.46亿美元,高于2014年6.96亿美元,而且还可以从560亿美元“机会、增长和安全倡议”( OGSI)中获得2.5亿美元的资助。在得到充足资金的情况下,美国载人太空系统可能会加速推进。

即使美国能在2020年或者2017年完成“商业乘组”项目,但是能否在本土发射这个太空飞船系统,取决于美国能否研制出发射该系统的运载火箭,也就是美国现在所进行的太空发射系统(Space Launch System,简称SLS)。本来在“星座计划”项目取消后,NASA计划研发第一级烃引擎,用于未来的重型火箭和其他发射系统。2010年奥巴马政府说,希望开发100万磅推力的,闭合回路的,以煤油为燃料的引擎,作为国家优先项目。实际上这个引擎就是美国创新生产RD-180,用于未来的重型运载火箭和“宇宙神”V火箭。但是,国会否决了奥巴马计划且另辟新计划,即太空发射系统,而且还发出威胁,“没有太空发射系统,就没有‘商业乘组’”。尽管该项目的拨款多于NASA的申请,但是进展落后于预期。因此,在俄罗斯拒绝提供RD-180之后,有人指责国会干政,说如果按照奥巴马政府的计划,NASA也许已经找到替代RD-180引擎的方案,到现在新引擎的开发将已接近完成。也有人认为开发太空发射系统,平均每次飞行成本高达50亿美元。就是按照SLS支持者的说法,SLS每次发射成本也高达5亿美元——这不包括摊算在每次发射的开发成本,也不包括运转生产线的成本和维持发射设施的成本。因此,美国开发太空发射系统的成本过于高昂。

为摆脱对俄罗斯火箭引擎的依赖,NASA在声明中呼吁国会采取行动,投入更多资金,在美国本土发射载人航天器。正如前述,国会也采取了相应措施。因此有理由认为,美国会加快太空发射系统研制进程以及替代RD-180引擎的进程。

就后者而言,这一点直接受到RD-180禁令的影响。2014年5月20日,美国空军太空司令部司令希尔顿( William Shelton)表示在美国生产RD-180没有意义,美国需要开发新引擎。上述的米切尔报告也建议美国研发替代引擎,并认为俄罗斯停止RD-180供应将对空军长期的国家安全发射合同竞争产生重要影响。而美国私营太空公司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和轨道科学公司两家公司认为ULA垄断军事卫星发射,有碍于公平竞争的原则。2014年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向法院提起诉讼,反对美国空军与ULA签订36次发射合同。美国法院5月作出裁决,要求空军和ULA停止从俄罗斯购买RD-180。而此前的4月30日,国会要求成立研究项目,在5年内研制出下一代液体运载火箭引擎,同时建议美国军事卫星和间谍卫星减少对俄罗斯引擎的依赖。总之,美国军方加快了替代RD-180引擎的研制。

美俄太空关系交恶,也会促进美私营太空公司大发展。美商业货运项目交给了太空探索公司和轨道科学公司,NASA分别给予两家公司接近3亿美元和2亿美元的支持,这两家公司分别开发出了货运飞船“龙”飞船和“天鹅座—飞船。这两家公司也开发了各自的运载火箭,其中前者开发了可以重复利用的运用火箭“猎鹰”( Falcon)系列,包括重型火箭,可以节省大量经费。私营太空公司得到NASA资金资助,促进了太空技术的发展。如上述两家公司得到NASA的资助后,正在把货运飞船改造成载人飞船,并取得相当进展。在目前美俄关系遇冷的情况下,美国政府、国会要求NASA加快载人航天、运载火箭的研发,肯定会加大资金投入,私企将赢得更多合同,进入新一轮大发展时期。有人预测NASA的“商业乘组”项目不仅会使用SLS发射,也会使用包括“猎鹰”9等运载火箭发射。正是由于大量私营航天公司的存在,美国的太空强国地位得以保持。

因乌克兰危机而受到影响的美俄太空关系,同样也会加强俄罗斯太空技术的发展。俄罗斯不打算在2020年之后再与美国等国联合运转国际空间站,而是独立运转自己的舱段,以此为基础发展自己的载人航天系统,为登月和等火星做准备。但是,俄罗斯的航天计划还要取决于其航天工业的能力。尽管俄罗斯最近大力投资航天工业,计划从2013到2020年每年投入80多亿美元发展航天事业,但是与美国每年近500亿美元的投入还有相当差距。也就是说资金成为俄罗斯实施太空发展战略的一个制约因素。这就不难理解,俄罗斯只是停止向美国出售用于军事发射的RD-180.而不是用于民用发射的原因之所在。

为弥补资金不足,并促进技术进步,俄罗斯发展载人航天计划等将与中国、欧洲和印度进行合作。俄欧太空技术合作比较广泛,而且欧盟没有效仿美国对俄罗斯实施太空制裁。这在一定程度上更加坚定了俄罗斯与欧盟合作的意愿。俄罗斯与印度有着较长的合作历史,苏联为印度发射首颗卫星,也让印度宇航员进入其空间站。2004年,俄罗斯与印度签署太空合作协议,包括发射卫星服务和联合研制“格洛纳斯”等。中俄太空合作的历史也很长,太空战略合作潜力巨大。目前,在两国总理定期会议机制之下,还设有太空分委员会具体商讨太空合作交流事务。中俄已达成协议同意“格洛纳斯”和“北斗”卫星互设地面站点,且已着手实施了。

俄罗斯与欧洲、印度和中国等国进行太空合作,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这有利于国际太空的多极化,制约美国的太空霸权。尽管俄、中、欧、印四方对制约太空武器化的方式存在一定的分歧,但是都反对美国的太空武器化政策与做法。俄、中、印三方不反对欧盟提出的太空行为规范准则,只是希望用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条约禁止部署太空武器。欧盟也并不反对用国际条约禁止太空武器化,只是因为美国的反对,才提出用太空行为准则作为替代方案。中俄两国在反对太空武器化方面的立场高度一致,2008年联合提出《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和防止处理或使用武器反对太空物体》草案(简称为PPWT)。经过与国际社会的广泛磋商,就一些界定等达成国际共识,中俄于2014年6月10日再次联手向裁军谈判会议提交更新的PPWT。因为美俄两国包括太空关系在内的紧张关系等原因,美国明确拒绝就此进行谈判。为此美国受到了国际道义的谴责。

结语

因乌克兰危机,美俄两国关系恶化,并波及到美俄太空关系。除了国际空间站以外,双方在太空领域开展制裁与反制裁。就目前而言,由于俄罗斯拥有载人宇宙飞船和控制着“大力神”V运载火箭的引擎RD-180,因而掌握着一定的主动权,控制着宇航员进出国际空间站,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给美军军事太空计划造成威胁。对于俄罗斯而言,对于美国实施禁售RD-180等措施实行的反制裁,以及在2020年之后不再运转国际空间站的计划,会损失相当经济利益,对于俄罗斯太空发展战略来说失去了部分资金。因此,美俄太空领域的交恶,是“伤人一万、自损八千”的“消耗战”。

但是,这种“消耗战”反过来会刺激美国载人航天飞船、重型运载火箭,以及运载火箭的引擎的研发进程。同时,也会促进美国私营太空公司的发展,进一步壮大美国太空工业基础,巩固和提升美国的太空实力。这样,美国更有底气反对中俄提出的禁止太空武器化的条约草案。因此,就禁止部署太空武器的裁军会议谈判的僵局还会继续下去。

对于俄罗斯来说,它把目光转向了印度、中国和欧洲,希望加大同这些国家、地区的太空合作。俄罗斯的这一政策对于太空多极化具有重大意义。在此过程中,我们应主动抓住机会,大力推进与俄罗斯的太空合作,加快我国太空技术的发展,增强我国太空实力,确保我国太空安全,并为国际战略平衡与稳定作出我们的贡献。

(作者简介:上海政法学院国际事务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上海,201701)

收稿日期:2015年3月

(责任编辑:赵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