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波
摘要：冷战结束后，美国依仗世界唯一超级大国地位在中东全面推行霸权战略，试图以军事干预和政治改造的方式在中东地区建立霸权。然而，美国2003年发动的伊拉克战争却未能取得预期目标，不但大量消耗了自身实力，而且还导致了一系列美国难以应对的结果，其中包括伊朗神权国家强势崛起，恐怖主义威胁不断扩大，平民化伊斯兰革命全面扩展。面对各种反美势力的联合和做大，美国不得不进行战略调整，以收缩平衡战略代替军事霸权。收缩平衡战略强调，美国应把维护地区安全的责任转交给这一地区的盟友，通过它们和伊斯兰敌对势力形成的均势来遏制对手的扩展。同时，美国必须从中东地区撤出地面军事力量，消除伊斯兰敌对势力鼓动的普遍反美情绪，用更为隐蔽的方式来维护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安全利益和霸权地位。
关键词：美国 中东 战略调整
中图分类号：D8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4812(2012)02-0053-59
美国自2003年发动伊拉克战争后，其中东政策的一系列失败如今已是不争的事实。回顾历史，造成伊拉克战争后美国中东政策失败的根本原因，主要是美国承袭了1945年以来始终追求“世界第一”的霸权战略。根据美国冷战后在中东地区推行的霸权战略目标，美国2003年发动伊拉克战争从逻辑上来说也是一个可以避免的结果。然而，美国在伊拉克战争中虽然付出了沉重代价，但这场战争却没有实现美国的预期目标，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安全局势也更加恶化。人们看到的是，伊拉克战后重建前景不明确，伊朗神权势力强势崛起，整个中东地区伊斯兰复兴方兴未艾，恐怖主义势力难以消除。面对这种情况，美国国内的新现实主义学者们不得不调整战略思维，并形成了一种基本一致的看法，那就是美国应该放弃原有的霸权战略，采用与之相反的收缩平衡战略（offshore balancing strategy）。因为他们清楚地意识到，这场号称“反恐战争”的伊拉克战争已成为一种催化剂，把包括伊斯兰恐怖主义在内的各种反美势力联合成一个对抗美国的整体。同时，收缩平衡战略的支持者们还认为，美国在中东波斯湾地区的军事存在并不利于实现美国在这个地区的战略目标，而是有利于伊斯兰极端主义势力掀起当地民众的普遍反美情绪，甚至还为伊朗发展核武器提供了充足的理由。因此，新现实主义理论家们强调，美国必须减少在中东地区的军事存在，运用收缩平衡战略来实现自己的安全战略目标。从实际意义来说，收缩平衡战略对于解决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安全困境将发挥两方面的作用：一方面，对于权力关系来说，这个与“楔子”战略（wedge strategy）相似的战略可以打破中东地区针对美国正在形成潜在联盟的趋势；另一方面，随着美国军事力量退出，可以促使美国潜在的敌人不再继续寻求与美国对抗，并转而去关注自身内部的安全冲突。因而在新现实主义者看来，收缩平衡战略应成为美国未来实现中东地区战略目标的最有效战略。
一、美国霸权战略的内涵
早在20世纪40年代，美国就开始形成了一种追求建立全球首要地位或是霸权的所谓大战略。50年代后，美国和苏联为了争夺世界霸权，进行了近半个世纪的冷战。随着冷战结束和苏联解体，美国终于成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然而，美国霸权地位在2001年的“9·11”事件中遭到来自伊斯兰极端主义势力的严重挑战，这又促使小布什政府在“9·11”事件后展开全面反恐战争进行报复，从而把美国维护霸权地位的战略推高到极致。
就其内涵而言，美国的霸权战略包含三项基本内容：
第一，认为建立在包含多个大国的国际政治体系基础上的多极格局是不稳定的。因为参与国际政治体系的大国越多，就意味着地缘政治竞争对手的数量也越多，因而爆发重大战争的机率也越大。这种逻辑认为，多极化带来的更大战争机率将使美国的利益受到损害，因为美国不可避免地会卷入这些战争。因此，美国必须致力于在国际政治体系中建立自己“单极”分配权力的地位，并阻止潜在的世界性大国和具有敌意的区域性大国崛起。
第二，为了维护安全和经济利益，美国应特别重视在西欧、东亚和中东这三个世界上最重要地区的领导地位。尽管被冠以“世界警察”或是“治安长官”的称呼，美国也要公开表明在这三个地区建立霸权的意图。在这些地区中，美国的战略目标就是扮演区域安全和稳定的维护者，避免导致区域不稳定的军备竞赛或是民族主义对抗，并阻止出现那种区域大国在多极安全秩序中竞争的局面。
第三，从自由主义的理念出发，霸权战略还强调美国应致力于在海外推行民主。威尔逊的自由主义国际政治观点认为，只有民主国家之间才能维持和平，相互之间不会发生战争。因此，美国在海外推行民主并非一时冲动的理想主义政策，而是一种旨在维护美国安全的明确战略途径。不仅如此，威尔逊主义还强调美国只有在一个具有相同意识形态国家组成的世界上才会真正安全，因而带有把国际政治视为善与恶之间十字军式意识形态战争的倾向。
回顾历史，美国追求世界领导地位的霸权战略曾在二战后最大限度地维护了美国的利益，并导致了一系列国际制度的建立。对于美国来说，这些制度不但是国家间相互依存以及全球化的基础，而且也是美国长期以来主导世界秩序的重要依据。冷战时期，美国通过这一战略最终战胜了苏联，建立了一个美国占据主导地位的世界，让美国获得了能够和罗马帝国鼎盛时期相媲美的光荣。然而，冷战后美国在中东推行的霸权战略，却引起了伊斯兰世界的激烈对抗。小布什政府中东政策的失败，已经充分说明了美国权力政治与意识形态之间这种联系所导致的重大战略灾难。面对伊拉克战争后美国在中东地区遭遇的越来越多的难以应对的困境，当前的美国新现实主义学者们明确意识到，美国在中东地区的霸权战略已经成为一把“双刃剑”，它正在减少而不是增加美国的安全。
二、收缩平衡的战略调整
面对近年来美国中东政策遭遇的挫折，新现实主义理论家对霸权战略的批评以及他们提出的收缩平衡战略调整，已经越来越受到美国社会的赞同。收缩平衡战略的支持者认为，在当前情况下，收缩平衡比维护霸权领导的战略更有利于美国的安全，而且也有利于美国利用现有资源来实现其外交政策目标。选择收缩平衡战略的依据主要是美国霸权战略中难以克服的地缘政治脆弱性，而且它已体现在美国面对的正在形成的敌对均势联盟和恐怖主义攻击两个方面。因此，收缩平衡战略的目标就是要打破中东地区对抗美国霸权的敌对势力联盟对美国安全利益的威胁，同时还要防止中东地区出现新的石油霸权国家。
收缩平衡战略与霸权战略的根本差异在于，霸权战略强调美国作为全球的领导者，应该保护所有的盟友和委托人，而不能让他们自己保护自己，因而反对出现一个各自独立的多极权力世界。但收缩平衡战略认为，美国这样的超级强权国家必须超然世外，应通过均势方式把维护盟国和委托人的成本和风险转交给这些国家。从这个逻辑出发，收缩平衡战略主张美国应依靠地区大国组成的均势力量，来对抗任何具有潜在霸权野心的国家。这样，美国只要维持海上和空中力量的威慑态势来维护地区均势。
从实际意义来说，收缩平衡战略作为新现实主义战略，可以避免威尔逊理想主义强调的以民主的名义而发动的那些意识形态的十字军战争，并且明确美国利益的界定是根据国家的重大关切而不是简单意愿。不仅如此，这也是一种符合广泛现实主义传统的战略，因为它承认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所说的信念伦理和责任伦理之间并不完全一致。对于外交决策来说，对政策是否合理的判断，则应根据政策的结果而不是政策背后的意愿。因此，对于经历了太多失败的威尔逊主义来说，小布什政府在伊拉克和中东的灾难性政策是一个尤其深刻的教训。
在收缩平衡战略的支持者之间，尽管观点存在一定差异，但他们都赞同这项战略的两个基本前提。一方面，他们承认国际政治中有一条铁定原则，那就是当一个国家试图获得全球霸权时，就必然会遭到国际体系中其他大国的共同反对。现代国际体系历史所反映的，正是这种大国寻求霸权失败的例证。因此，美国目前虽然是单极体系中唯一的超级大国，而且和最可能的竞争者之间存在巨大差距，但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最新研究表明，2020年以后美国的单极优势将难以为继，国际体系中出现的各种新兴大国势必要和美国分享世界权力。为此，收缩平衡战略强调美国必须让自己适应正在出现的多极状态，因为美国即使准备进行无休止的预防性战争，也无法阻止在10或20年后新的大国崛起。
另一方面，收缩平衡战略还看到，除了传统军事实力也就是“硬实力”的均势对抗外，美国未来还面临“软实力”所代表的新形式的均势对抗。软实力均势对抗的具体表现就是，其他国家可以通过外交或是国际机制来限制美国的行动。在伊拉克战争前，法国、德国、俄罗斯和中国曾通过联合国安理会来阻止美国入侵伊拉克，就是一个“软实力”均势的例证。在伊朗核问题上，法国、德国、英国、俄罗斯和中国进行合作，提出以外交方式来处理伊朗核问题，也使美国难以对伊朗进行武力干预。这些软实力均势对抗的例证表明，其他大国已经开始运用新的方式来对抗美国的霸权主导地位，而且软实力构成的均势将促使这些国家进一步合作，甚至使用硬实力均势来对抗美国。
除软实力构成的均势外，非对称战略也是美国霸权战略面临的非传统均势竞争。当一些较小国家运用这种非对称战略时，它们采用的主要方式就是获取大规模杀伤武器。在中东地区，像伊朗这样被列入美国打击名单的国家虽然无法对抗美国具有绝对优势的常规武器，但它在受到美国威胁时，也会采用这种非对称战略来对抗美国，使得美国无法轻易对它动用武力。另外，恐怖主义也是一种非对称战略，这是一种由基地组织以及那些与之相似的伊斯兰极端组织所代表的非国家行为体用来对抗美国霸权战略的非传统方式。
从功能作用来说，收缩平衡战略和“楔子”战略（wedge strategy）具有很多相似之处。在实际运用中，楔子战略最重要的特点就是“用减法的方式来做加法”。在这里所谓加法是指，当人们讨论大国之间权力关系时，研究安全问题的学者大都会关注应该增加哪些力量来建立均势平衡，并设法通过这种平衡来加强国家的相对权力。然而，楔子战略却可以通过“减法”来达到同样的目的，这就是从竞争者的行列中减少潜在的竞争对手。这表明，楔子战略扩大国家应对外来威胁相对权力的方式，不是自己去建立联盟，而是阻止对手形成具有威胁性的联盟。因为大国在增强自己的相对权力时，既可以建立联盟来扩大自己的军事实力，也可以阻止其它国家形成与自己对抗的联盟，或是促使一个实际或潜在的联盟解体或转向中立的立场，从而达到增强自己相对权力的目的。所以，楔子战略的实际运用过程，就是阻止其他国家采取针对自身的均势平衡行动。
收缩平衡战略虽然并不等同于楔子战略，但这一战略在应对安全威胁时，同样也会采取促使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力量转向中立的方式。对于处在自己临近地区的竞争对手，大国可以通过收缩撤离，使对手的攻击矛头不再指向自己。这就是说在一个区域中，主要大国如果退居旁观，其他次要大国就会按照均势政治的逻辑相互竞争而不把自己作为攻击对象，从而使主要大国扩大自己的安全。从历史来看，次要大国担心自己受到临近国家威胁的心态，往往会成为超级大国增加自己相对权力的重要因素。对此肯尼迪( Paul Kennedy)也指出，1815年以后英国的利益始终没有受到任何欧洲联盟的挑战，其根本原因就是“欧洲的政治家们对大陆权力政治的关注”。当时， “他们感兴趣的是邻国的各种举动，而不是处在欧洲大陆之外英国海军那些谨小慎微的动向”。
当然，为了运用这种战略，超级大国对这个地区还要表现出不会进行威胁的姿态，而且也不要流露出在这个地区追求霸权或是帝国的野心。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英国运用收缩平衡战略成功背后的关键因素，主要是英国没有对欧洲大陆表现出任何政治、领土或是意识形态方面的野心，因而没有激起欧洲大陆国家建立联盟来对抗它。相反，英国对欧洲大陆采用的这种战略，则导致了欧洲大陆国家的相互竞争，结果任何大国都未能获得欧洲大陆的霸权。
二战结束后，美国在推行霸权战略的时候显然忽视了收缩平衡战略的作用。结果，战后半个多世纪以来，美国在欧洲、东亚和中东追求维护自己“世界第一”地位的霸权战略已经成为一种粘合剂，把大批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联合起来，共同来反抗美国的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扩张野心。伊拉克战争后，美国的霸权战略在中东地区更是遭遇到严重挫折。对此，美国新现实主义者提出的战略调整，就是希望通过收缩平衡战略的作用，来化解美国战略利益在中东地区面临的巨大威胁。
三、收缩平衡战略的实际效能
针对伊拉克战争后美国在中东地区遭遇的困境，收缩平衡战略的目标就是要改变这种不利局面。具体来说，伊拉克战争造成的不利后果有四个方面：第一，加强了伊朗的地区势力，扩大了什叶派的影响；第二，强化了中东地区公众的反美情绪；第三，推动了这个地区的平民化伊斯兰浪潮，并威胁到美国与中东地区盟国埃及、沙特和约旦的关系；第四，增加而不是减少了恐怖主义对美国安全的威胁。目前看来，这些结果正推动中东地区局势朝着对美国更加不利的方向发展。为了应对这种不利局面，收缩平衡战略的目标就是要减少反美势力和恐怖主义对美国安全的威胁，并维护美国在中东地区的石油供应安全。
回顾小布什政府推行的中东政策，可以说是“反楔子”战略的一个典型例证。小布什的中东政策既没有阻止美国的敌对势力联合，也没有转移他们攻击美国的矛头，而是把各种反美势力紧密联合在一起。其关键原因在于，小布什政府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冲突之间存在的联系，而是把伊拉克问题、反恐战争、加沙和约旦河西岸不稳定、黎巴嫩动乱以及伊朗核危机视为相互无关的孤立问题，从而导致了各种反美势力的联合。2002年1月，小布什总统把伊朗、伊拉克和北朝鲜合并在一起确定为“邪恶轴心”，就是一个造成各种反美势力联合的例证。在反恐方面，小布什政府也不顾伊斯兰内部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尖锐矛盾，竟然把基地组织( Al-Qaeda)、哈马斯这些逊尼派极端势力和伊拉克萨德尔(Muqtada al Sadr)的马哈迪军（Mahdi Army）、伊朗神权政权以及真主党(Hezbollah)等什叶派原教旨主义势力视为同样的危险。小布什还明确表示：“什叶派和逊尼极端主义者是极权主义威胁的两种表现。无论他们提出什么口号，他们在屠杀无辜的时候都带着同样邪恶的目的。他们都想要杀害美国人，抹杀中东的民主，获得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用更加恐怖的方式进行杀害。”结果，美国用同样方式打击逊尼派和什叶派极端分子的政策就像一种“粘合剂”，把完全对立的不同反美势力联合起来形成为原来并不存在或并不那么严重的安全威胁。
对于小布什政府在中东地区造成的困境，收缩平衡战略强调应该采取与其完全不同的政策来加以处理。为了实施这一战略，美国必须重新确定自己在这个地区的利益，采取全新的方式来处理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在消除恐怖主义威胁方面，收缩平衡战略要求美国撤出在这个地区的地面部队，并通过大力推动巴以和平进程来消除伊斯兰世界那种强烈的反美情绪。美国2011年底之前从伊拉克撤出全部地面部队的行动，正是这一战略思想的具体体现。同时，收缩平衡战略还提出美国应放弃在中东地区推动民主化进程，以避免这个地区国家内部出现更加不稳定的局势。对于伊朗核问题，这一战略也认为美国应该寻求外交方式而不是军事方式来解决和伊朗之间的冲突。
根据收缩平衡的观点，美国应降低在中东地区的政治军事姿态，以减少恐怖主义对美国进行的攻击。这就是佩谱( Robert Pape)所强调的，撤离平衡“是美国在波斯湾最好的战略”，因为“这个地区存在的成千上万美国军队就必然会引起对外国占领的担忧，而这又会导致未来反美恐怖主义的增长”。[13]收缩平衡战略的另一位支持者沃尔特(Stephen Walt)也指出：“美国在中东的确拥有重大利益，包括维护石油供应和打击恐怖主义。但这两项目标都无法通过用军队占领这个地区来实现。”[14]不仅如此，美国社会公众也逐步认识到，美国追求地区霸权的战略正在使美国变得更加不安全，因而他们也更加愿意接受收缩平衡的观点。例如，皮尤慈善信托基金会( Pew Charitable Trust)的民意调查就表明，“美国人中45%的人口相信，减少恐怖主义攻击美国的最好方法是减少而不是增加美国在海外的军事力量。”这和2002年夏天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当时48%的受访者认为反对恐怖主义的最好防卫方式是增加美国在海外的军事参与。另外，这份民意调查还发现，越来越多的美国人还看到，减少恐怖主义威胁美国的最有效战略，就是“运用非军事的方式，减少美国对中东石油的依赖以及避免卷入其他国家出现的问题”。[15]
在致力于减少美国敌对势力威胁的同时，收缩平衡战略还强调要防止中东地区出现石油霸权国家。对于能源问题，收缩平衡战略和霸权战略一样，都同意美国在海湾地区拥有重大利益，因而必须提供军事力量支持。但对于能源的重要性程度，两种战略却有各自不同的看法。霸权战略的支持者强调，美国在中东的能源安全面临两方面威胁。一方面，海湾地区个别大国可能控制这个地区的大部分石油资源，从而成为中东地区的石油霸权国家。美国政府1991年发动波斯湾战争的主要原因，就是害怕伊拉克占领科威特后进一步攻占沙特阿拉伯，从而控制海湾地区的主要石油资源。海湾地区如果出现石油霸权国家，就可能提高石油价格，并把石油作为工具对美国施加政治压力。但收缩平衡战略却认为，美国虽然有必要防止海湾地区出现石油霸权国家，但目前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并不明显。海湾地区三个主要大国沙特阿拉伯、伊拉克和伊朗都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去征服其他国家，伊拉克和伊朗在20世纪80年代发生八年流血冲突而没有出现赢家的结果就是证明。因此，收缩平衡战略强调，美国凭借自己强大的军事力量，完全有能力阻止它们当中任何国家发动征服他国的战争。[16]不过，这并不需要美国在这个地区部署地面部队，因为美国完全有能力通过空海联合作战的强大威慑力量来阻止这种企图。[17]
另一方面，霸权战略认为石油生产大国国内的不稳定，是美国在海湾地区能源安全的又一威胁。因为产油国内部民众的动乱，将会造成产油国石油生产大量减少，从而带来国际能源市场油价大幅度上涨。但收缩平衡战略认为，石油工业目前已经具有全球一体化的特点。国际能源市场如果出现供应短缺，其他地区的生产者就会增加他们的石油生产来弥补市场不足。因此，石油价格的任何波动都是暂时现象，市场上减少的供应很快就会得到其他生产者的填补。[18]当然，海湾产油国内部的不稳定，也可能导致敌对美国的政权上台。不过，美国政府对于这种情况应该有两点清醒认识：第一，美国的军事干预并不能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只会使情况更加糟糕；第二，这种情况对美国造成的经济后果，也不应过分夸大。
此外，收缩平衡战略还强调，在当今已经形成为整体的全球化石油市场上，与美国敌对的产油国是否愿意向美国出售石油已非至关重要的问题，因为石油供应可以替代。不仅如此，既然海湾地区所有产油国只能通过市场来出售石油，那么任何国家对自己实行禁运的可能性都将微乎其微，因为海湾地区所有主要产油国在经济上都依赖于石油收入。因此，尽管海湾地区某些敌对产油国试图禁止石油输往美国或西方，但它也不可能长期坚持这种政策，因为这将导致其自身经济崩溃。即便某个敌对产油国选择经济上非理性的禁运方式，通过牺牲石油收入来达到政治和经济目的，但国际能源市场也会做出调整。另外，禁运导致的油价提高还会促使石油消费国更有效地利用石油能源，或是转而寻求其他能源。
因此，收缩平衡战略认为，维护石油供应安全虽然是美国的重大利益，但并不意味着美国需要在中东部署地面部队来进行维护。实际上，美国可以通过多种措施防止海湾地区出现石油霸权国家，而不必因为美国军事力量在这个地区的存在而激起普遍的反美情绪。[19]同样，虽然维护霍尔木兹海峡这条水道通畅涉及到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重要利益，但这项任务也可以由美国海天作战系统来完成。至于海湾国家内部不稳定所带来的风险，则已经超越了美国军事力量所能控制的范围。正如美国前国务卿赖斯所指出的，无论美国采取何种措施，海湾和中东都可能出现动乱。[20]事实也证明，美国的军事力量和强权政治影响都无法阻止这个地区国家内部可能出现的不稳定。所以，美国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减少在这个地区的军事存在，并制定一项长期能源战略使其在这个充满是非地区所暴露的弱点减少到最低限度。[21]
总之，作为国际关系理论中现实主义的一种战略概念，收缩平衡战略强调世界大国在维护其权力时，并不需要在世界各地部署军事力量，而应该通过建立区域内的大国均势来阻止潜在的敌对大国的崛起。美国冷战时期在中东地区和苏联争夺霸权时，就曾运用过收缩平衡战略来处理1980-1988年的伊朗和伊拉克战争。伊拉克战争后，美国在中东地区再次运用收缩平衡战略的原因，主要是这场战争造成了一系列难以应对的困境。但从战略目标来说，收缩平衡战略并非放弃美国的霸权，只是希望通过瓦解美国霸权的挑战者，用一种以退为进的方式来维护这种霸权。如今，美国进行中东地区战略调整的情况表明，美国政府已经意识到伊拉克战争并未达到预期的目标，军事干预甚至战争都不能有效维护美国在这个地区的霸权，相反会带来各种反美势力的崛起，从而带来更加难以应对的局面。不仅如此，这种战略调整还意味着，伊拉克战争及战后重建中的大量人力物力消耗，已造成美国自身实力的严重下降。因而美国今后只能加强和这个地区盟友的合作，采用更为间接的方式来维护其在中东的霸权地位。
（作者简介：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博士，上海，200083）
收稿日期：201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