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咨询室里,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年轻的女孩。她最初给我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她身着色彩暗淡、式样单调的衣服,装束上让人过目就忘,可那张白净的脸却被一侧垂下的黑发遮挡住了半边,想看清她的表情,似乎先要透过那一绺绺垂着的发丝才有可能。
我疑惑,女孩留这样的发型,难道是刻意用来遮蔽心灵的一种屏障吗?
落座后我们开始交谈。对话一开场,我就感觉到有一股不顺畅的敌意夹杂其中。不是来访者表达不流畅(实际上她的口才不错),而是语气不对劲。我感到她的言谈话语里夹杂着一种气恼和挑衅的味道,好像在跨进咨询室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迎战什么的准备。
难道来访者是带着不满情绪来看心理师的吗?是什么原因让我们尚未谋面就已经有隔膜了呢?我意识到不能继续维持这种奇怪的状态,便耐心地对她说:“先不着急说你的事情,我们面对面坐了十几分钟了,你想听听我的感觉吗?”女孩有些惊讶,好像没有想到我能用这种平静、直接的态度作出回应。
后来,我得知她是由其他咨询机构的心理师转介而来的,为此,女孩认为自己受到了冷遇,因为她不得不重新挂号并等待。同时,她还担心与我不认识,我会不会也以某种理由拒绝她,或者像踢皮球一样再次转介给其他心理师。这些想法在她心中不断地涌动着,可想而知,当她坐在我面前时所流露出来的情绪,是期待、担心和敌对的混合状态。
经过这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之后,我终于理解了这位女孩,她也放弃了敌对的姿态。在这个过程中,作为心理师,我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也努力理解来访者,双方的心理距离拉近了许多。她告诉我:“我认为转介本身就是被人拒绝了,我认为自己不被喜欢,后一位咨询师也必然会是如此。我甚至断定我们之间不可能相处太久,甚至已经设想好一旦不被接受,我将以怎样尖酸刻薄的话攻击您。”
我相信她并不是在夸大其词,而是真的“有备而来”。就这样,在第一次咨询中我们重点交流的就是对咨询关系的感受。比较早地意识到来访者的心理困难,对于理解对方,找到咨询的切入点是非常重要的。
咨询快要结束时,女孩问我:“下次我还是这个时间来吗?”
我问她:“你希望我们下次继续这样的交谈吗?”
她爽快地说:“希望。”
我告诉她:“那你决定,这完全出于你的需要。”
“您是说由我来决定?真的由我决定吗?”女孩的问话中流露了质疑的口气,好像非常需要被再次肯定。
我点点头:“是的,完全由你决定。”
与此案例类似的情况在生活中经常发生,我们不妨来一次延伸性思考——我们是怎样解释身边的人和事,是否会不由自主地凭借自己既往的经验想象其他人的动机或用心。如果一个人的早年生活经历过种种不幸,比如说父母嫌弃,受到兄弟姐妹的排挤和欺负、老师的批评,这一切会形成一个人对自己的基本感觉和评价:我可能是一个没有价值、不受欢迎的人,所以才被大家疏远。
如果一个人始终感觉自己不被周围的人欢迎,没有人真的理解自己、喜欢自己,在未来的成长之路上,心理方面就会遇到困难,在人际关系的相处中,尤其是亲密感、信任感方面就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是我们在对某些人和事情的猜测中,或多或少地会将自己内心的感觉和行为方式投射给别人,认定那也是对方的动机和意图,不知不觉中,在“别人的想法”里面混杂进了“自己的想法”,这会影响我们正确认识事物,其视角被自己所谓的经验扭曲了。
前面的案例中,女孩的成长环境和人际关系方面一直没有找到被肯定的感觉,过多的负面体验使她不相信别人能接受自己,愿意帮助自己,所以把心理师之间正常的工作转介错误地理解为“冷遇”。过高的防御心理使她面对任何人都带着“锋芒感”,那是为了随时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可以理解为是太多的伤害造成了这个状态。
人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理解失误呢?那是因为我们通常习惯于相信自己经历和体验过的东西,在认知过程中习惯于自圆其说,理所当然地坚持自己的看法。以上这些对自己而言都没有错,但不宜简单地“移植”、“套用”在别人身上。因为简单的推己及人很有可能因为判断上的“失之毫厘”,演变成事实上的“谬以千里”。
在心理咨询中,心理师和来访者相处的过程,就是在彼此理解的前提下建立和修复关系,其本身就是在完成一次成长。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小小的世界,A不能等同于B,C和D也不尽相同,所以,在不知道对方真实的想法时,我们不能推断是与不是,不妨先有一个假设(可能是什么),而假设成立与否,则需要接下来事实的验证——对方的表达是验证,其行为是验证,时间也是验证,事实结果更是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