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各色人等行过不同的酒令,所行酒令又与其身份、学养等紧密贴合,显示出作者对中国博大精深的酒文化有着深切的了解和见识。
场景一:
宝玉应邀至冯紫英家吃酒,宝玉提议行酒令,“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缘故。说完了,饮门杯(即每人面前一杯酒,不同于酒令输时被罚的酒。一般来说,令前饮门杯,意味着酒令开始;今后饮门杯,意味着自己的酒令结束)。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这个酒令的文化含量之高,吓得薛蟠这个傻大个差点望风而逃。旁人说的都甚雅致,轮到薛蟠的时候,那份抓耳挠腮的为难劲儿令众人捧腹大笑:“女儿悲——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众人笑得弯了腰,他又说:“女儿愁——闺房窜出个大马猴。”下面所说,更是不堪入耳。及至唱曲,又来了一出“哼哼韵”:“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你看,一个酒令足能检验出人的文化水平,薛蟠是个吃货。这种酒令属于随意起令,最考验真功夫。若是席间有饱学之士,也不妨照此杜撰一个文化味儿高的酒令来行,会别有趣味。
场景二:
宝玉过生日,自然要吃酒,吃酒自然也要行令。因众人对行何令莫衷一是,于是拈阄。先拈出来个“射覆”,这是个“酒令的祖宗”,“比一切的令都难”(宝钗语)。所谓“射覆”,起源于《周易》,是占卜术的分支。据说有—次朱元璋正在吃烧饼,刘伯温来了,他就把烧饼用碗盖住,让刘伯温来猜。刘伯温掐指盘算后,说:“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一缺,此食物也。”朱元璋就是在“覆”,而刘伯温就是在“射”,而且“射”对了。《红楼梦》中的“射覆”也是如此,_人说,-人猜。探春出了两个字的一“覆”:“人、窗”,宝钗便知她因席上有鸡,所以用的是“鸡窗”、“鸡人”之典,于是就射了一个“埘”,用“鸡栖于埘’’的典,二人相视一笑,各饮门杯。
古代仕女这份文化修养的功夫,着实让人赞叹。
场景三:
刘姥姥二到荣国府,贾母兴致高,带她游大观园,席间吃饭,也提议行酒令。贾母平时消遣就是抹骨牌,所以酒令也和这个有关。贾府规矩是大丫头鸳鸯代贾母行酒令。在行酒令的时候,她是要就座的,而且还说了一句话:“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唯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这也就充分证明了一个特点:酒令的确是起源于儒家的“礼”,所以有严格的礼制规矩。
鸳鸯代贾母行的酒令是:“如今我说骨牌副儿,从老太太起,顺领说下去,至刘姥姥止。比如我说一副儿,将这三张牌拆开,先说头一张,次说第二张,再说第三张,说完了,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都要叶(xie,阳平)韵(即谐韵,此即谓押韵)。错了的罚一杯。”这个非得熟悉骨牌的人不能办。
鸳鸯手头一副排,左边是张‘天’,贾母道“头上辅天。”当中是个“五与六”,贾母道:“六桥梅花香彻骨。”右边一张是:“六与幺”,贾母道:“一轮红日出云霄。”这副牌的名字就是个“蓬头鬼”,于是贾母说了句叶韵的俗话:“这鬼抱住钟馗腿。”到了刘姥姥这里,左边“四四”是个人,结果刘姥姥说:“是个庄家人罢。”中间的牌是‘三四”绿配红,刘姥姥又说:“大火烧了毛毛虫。”右边“幺四”真好看,刘姥姥说:“一个萝卜一头蒜。”这副牌的名字凑在一起便是“一枝花”,于是刘姥姥两手比着说:“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这算是贾府里比较俗的一个酒令了,贾母和刘姥姥都不识字,不过贾母生长在高门大户,就俗也是有限,刘姥姥这一俗,可谓“惊世骇俗”,算得上“俗道九段”。这种酒令对于不会抹骨牌的年轻人来说是高难度的,相反,对于那些以抹纸牌为乐的农村老太太,说不定便会行得兴味盎然。
总的说来,贾府行酒令,年青一代主子们博学多才,走的是雅致路线;贾母等人地位高而文化水平不高,所行酒令以俗为主,但是俗中也透着雅秀;刘姥姥最俗,不过又不同于薛蟠的恶俗,她不过是带着土腥味的“土俗”。真是不同土壤开不同的花,不同人物和场合行不同的令,古今一理,南北皆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