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我提出退休申请时,轰动了整个公司,大家都被我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此后探询的电话响个不停,慰问的邮件不断传来,一时塞满了邮箱。同事们认为我一定是受了什么大委屈,一时想不开。不然,做得好好的,离退休年龄也还差那么几年,干吗要离开?让大家都无法想象,以为我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就是头壳坏了,否则,为什么要走?何况还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上市公司。古谚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吗?聪明人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当然是看开了,你没看到我笑得多么开心吗?”对于同事,我总是这么回答,免得他们难过。至于上司,我是这样说的:“求职靠机会,辞职靠智慧。先舍,才能得。”我的心底清清楚楚明白,赚再多的钱,如果生活质量每况愈下,赚钱何用?亲人的幸福,才是我该努力追求的。
人到55岁,人生历练多了,看尽人间事如跑马灯,有人风光,就有人失望,这种事稀松平常。白居易说得好:“蜗牛角上争何事?萤火光中寄此生。”高的职位,背后跟着的,通常也是大责任。得到了,欣喜只是一时,往后的磨难才刚开始。没得到,固然难免一时失望,但时日久了,搞不好还要庆幸当时的擦身而过呢。徐志摩不是早说过吗——“不得,我命。”
今天既已决定离开,就该效法白翁“随富随贫且随喜,不开口笑是痴人”的胸怀。毕竟,头衔只对陌生人有用,再大的头衔,对不相关的人们来说,恐怕还不如他的八卦来得有趣和具有吸引力。
想到要离开这么好的公司、这么棒的工作、这么优秀的同仁,心中真是万分不舍。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年不走,明年还是要走,与其晚走,不如早走。因此,我对亲爱的朋友们挥挥手说:“退休我独行,不必相送。”
“真棒!退休后,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了。”常常睡不饱揉着惺忪睡眼的同事这么说。
没退休前,我通常早早就起床了,因为睡不着。很多时候,半夜里被公司催魂铃般的紧急闹钟声叫醒,然后十万火急找人或亲自救急,因为怕处理不好,害上司焦头烂额见报或到总部报告。每天都在昏沉忙乱中度过,做支持、调电路、替首长准备新闻稿,还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写简报,每天忙到不知今夕是何日。
别以为我这么忙,回家后一定倒头就睡。事实是,根本睡不着,常常是睁着眼到天亮,因为既怕工作不顺,更怕半路杀出程咬金,突然又来个电话说:“某某又出事儿了。”这种事情每年都要发生好几次,日积月累的劳烦,让我的神经紧绷到极点。我曾经对同事说“真想从1 1楼跳下去,—了百了。”
因此,同事的祝福和欣羡,我完全可以理解。如果我每天继续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难保有一天,不会在医院的病床上,睡到自然“不醒”。“退休后做什么?你会无聊死。”更多的同事这样劝我,因为人人需要规律过活,退休了,代表一种规律日子的结束。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无聊死。”我总是这样信心满满地回答。退休是人生大事,怎么可以、可能,不经一番经深思熟虑,莽莽撞撞就作出决定呢?
近期最出名的You Tube影片,当属英国星光大道的苏珊、波伊儿了,据说观看过的人次,已经超过亿次。苏珊、波伊儿面貌既平庸,又已高龄,节目开始时受尽主持人的嘲讽。她在选秀节目中高歌《我曾有梦》,最后果然“美梦成真”,一鸣惊人,轰动了全世界。
我虽然退休了,年龄比苏珊、波伊儿还大,但不代表我此后没有梦想。我从小知道,老天送了一样非常棒的礼物给我,让我能够提笔写作。为了现实生活,我曾经荒废疏离过我的笔,退休,让我有机会重新亲近它。
于右任说过一句了不起的话:“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当求万世名。自古“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我已自职场退休,无法再为国效命,立功是不可能了;立德对我这种泛泛之辈而言,希望渺茫;剩下立言一项,也许尚有希望。写作,我愿意捡一条人烟稀少的荒径,徐徐独行。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无聊死。”退休了,有意义的人生正要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