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棠花
可惜了，这孩子
那天刚上完课回到办公室，听到两位同事颇为惋惜地叹道：“唉，真可惜了，多好的孩子呀！”我忙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位同事看到我，赶紧对我说：“我们在说向鹏呢！你教过他，肯定还记得吧？”
向鹏一一我在脑海里迅速搜索，是的，我记得他。
有向鹏这样的学生，是老师的幸事；有向鹏这样的孩子，是家长的幸事。向鹏有着传奇的一段经历，他一路几乎都是跳着走过来的：从幼儿园跳过大班进小学，从小学五年级跳过六年级进了初中，初二时提前中考考入了重点高中，又在高二时在’_次大学的选拔考试中脱颖而出，被保送进了北京某知名大学。
可是，在学业上顺利得让人眼红的向鹏，现在到底怎么了？
原来，幸运的向鹏到北京上大学后，生活并不快乐。离开了父母，他仿佛被丢进了冰窖：除了学习，他不会跟人交往，也没有朋友，甚至，他连怎样洗一条短裤都不会。宿舍里的舍友看见他把一整袋洗衣粉倒进盆里的时候，都在笑，却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向鹏已经患上了严重的心理障碍，痛苦的时候，只会拿头去撞墙。现在，向鹏的母亲已经辞职，带着儿子四处求医。这些是同事从向鹏的一位亲戚处得知的。
听到昔日让我骄傲的学生，如今却陷入现在这般境地，我心中涌起一种痛楚的感觉。
一杯水的情分
第一次见到向鹏，就发现他出奇的白。
我带一年级，同年级的都是很有经验的老教师，我是新生力量。一天，我正在办公室里熟悉第二天学生报名的资料，一个怯怯的小男生在妈妈的牵引下，来到我的办公桌前。“老师，我的孩子渴了，能给他一杯水喝吗？”年轻的妈妈充满歉意很有礼貌地问。“当然可以！”我注视着这个瘦弱的让人心疼的小男生说，“但是，孩子，下次你能自己和老师提这个要求吗？因为老师觉得，你是个小小男子汉了，有些事情，你可以自己做的，对吗?”小男生看着我，再仰头看看妈妈，不知所措。年轻的妈妈说：“好孩子，你只要好好学习就够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妈妈吧。”我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小男生就是向鹏。
因为这一杯水，这个孩子哪个班也不肯去，只肯到我的班级里来，所以后来老师们戏称我一杯水换回了一个“宝”。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因为努力，向鹏一直稳坐着年级第一名的宝座。唯一一次考了第二名，几天后我看见他手臂上有一块乌紫的伤痕，追问才知，因为考了第二，妈妈打的。于是再看他的每一次的第一名，我的心中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也曾经找向鹏的母亲沟通，但是他的母亲反问我：学海无涯苦作舟，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一把伞的困惑
那天我骑的自行车坏了，风雨中，我一边抱怨着天气，一边嘀咕着，喝凉水都塞牙，瞧，自行车也罢工了。
在郁闷中，我看见了向鹏。在学校门口，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大的黑伞，可全身几乎还是湿透了，也难怪，他的伞并不像我们正常的打法。在狂风中，他的伞面被卷成了碗状，而他，就是顶着这样一只“碗”来到校园里的，虽然他的家离学校不过只有50米的路程，但是他仍然像一只落汤鸡一样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那里。
我只得打电话请向鹏的妈妈快把衣服送过来，办公室里，老师们还在赞叹他是天才，是神童，因为全年级的统考里，那一道非常有难度的题目，只有他一个人给出了完美无缺的答案。
向鹏的母亲从单位打的回家给孩子拿衣服再送过来，顺便给我报喜：在上个月市里的奥数比赛中，孩子夺得了四年级组第一名的好成绩。周围又是一片艳羡声。
笑声里，我吞回了我想说的话。
一条鞋带的尴尬
印象中的向鹏始终是一张苍白的脸，明显透露着缺少阳光、缺少运动的信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转眼，到了五年级。
在一个暖洋洋的冬日午后，我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瞥见操场上的向鹏，他一只手放在上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抓着垃圾篓子，头仰得高高的，慢慢朝操场的垃圾桶走去。忽然，一个趔趄，他摔倒了，我并没有在意。谁知，走了几步，他竟然又摔跤了，手里的垃圾篓扔得老远。到底怎么回事？我急忙冲到操场上，想问个究竟。向鹏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地说，老师，我不会系鞋带。我惊得目瞪口呆。
俯下身来，我教向鹏认真地系好鞋带，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为向鹏，也为自己教育的失败。
我的向鹏啊，你除了学习，还会做什么啊？做值日时，该轮到你擦黑板扫地，你妈妈给我开了张医院的证明，说你对尘螨过敏。事后你却告诉我，那张证明其实是假的，因为妈妈怕你放学留下来扫地，会耽误学习的时间。让你擦桌子，你的袖子、前胸被弄湿了一大片，根本没有办法再穿，我是到放学时才注意到的，结果被你妈妈教育了一顿。
想找向鹏的家长交流—下，他的家长却告诉我，如果是孩子的学习有问题，尽可以找他们家长，就是请假他们也会过来的，如果是其他的什么事情，抱歉，没有时间。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从此，再也没有看见向鹏穿带有鞋带的鞋子。
我亲爱的孩子，向鹏，你是我的骄傲，但你更让我心痛。我一直认为，如果天才的代价，成长的代价，是让人完全丧失生活自理能力，我宁愿你不做神童，不做天才，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真心祝愿你早日摆脱疾病，永远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