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巧霞
有电话来,是陌生号码。摁下接听键,并不熟悉的方言噼里啪啦闯进耳朵里,我定了定神,努力分辨了—下他说的话:“猜猜我是谁?”我心里一个咯噔,警报拉响:“是骗子行骗来了?”我冷下脸来:“不知道,挂电话了!”那边急了:“我是通城的!”通城倒是有亲戚,我的大姑妈在通城。我慎重起来:“你要是表哥,就叫我的小名吧,要不我就挂电话了!”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丫头,你真的不记得表哥了?”这爽朗的笑声叩开我的记忆之门,的确是表哥的声音,只是听上去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
表哥在电话里娓娓地问起我母亲的身体,弟弟和我的婚姻工作情况……我一一回答好,也问候起他,人到中年的他,依然干老本行,木匠。年初,他与家乡的同伴一起离开通城,如今在石家庄的一家建筑工地做木工。我忧心忡忡地说:“哥,房屋的高处你不要爬上去,让别人爬!”表哥又一次爽朗地笑起来:“丫头,在一起干活怎么好占别人的便宜,危险的就让别人干,这也不是你哥的性格……”我改口:“哥,那你小心一些!”这样谈论生计艰辛,引我为他担忧,一定不是表哥打电话给我的本意。他话头一转,说起我小时候的事。
提到从前,事情还得从我大姑妈做小姑娘那会说起。那时,家穷又遭旱灾,姑妈不辞而别离开父母,一路漂泊到通城,遇到大姑父,家里有地,算是个能填饱肚皮的人家,年轻的姑父人也忠厚老实,大姑妈就留在通城与姑父成了家,生了表哥。表哥长到十岁左右,姑妈不堪忍受思乡之情,带着姑父、表哥三人归省。全家人喜极而泣,原来姑妈尚在人世,一切安好。
等到家乡再遭水淹,全家人都赶往通城姑妈家避难。那一年,我四岁。姑妈家的土坯房有一破洞,我最爱蹲在洞旁,从洞里看外面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各色行人,表哥却最不能忍受屋子上伤口似的洞。他放学回来第一件事,是用泥土夯成块,再用泥块把洞塞好。等他第二天上学后,我就站在那洞口摇晃身体。我绝不明着去拆洞,只管前后摇晃身体,晃着晃着,身后的泥块轰然倒出去,洞又现出来。表哥归来,再填洞,我又会重复第一天的动作,只等洞再破掉。表哥在电话里旧事重提,他说:“小时候的你那么顽皮,真让人受不了!”多么奇怪,表哥说往事的语气分明是快乐的,远去的苦难童年,如今在我们心头上泛起一片温暖的记忆。
前些年姑妈去世的时候,我没能去。那时,我的父亲亦已去世,小弟和母亲赶去奔丧。表哥说:“已经有十年没见到你了!”是的,平日我们这些如蝼蚁般生活在尘世的人们,总是为了生活奔忙,相聚是奢侈的。但这通电话,分明让我感觉到亲情的分量。
所谓亲情,是十年未见,你想起我来,依然是一颗最热烈的心,依然不忘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我们散落天涯,没有见面,却永远不会彼此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