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由艺术”教育原则——兼谈东西方思辩哲学的“唯我”与“忘我”

作者:杨起 来源:上海艺术家 发布时间:2016-06-17 阅读量:0

艺术源于生活,而生活赋予每个人的又是那样的不同。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让·保尔·萨特说过:“平常的生活是透明的。”1这句话含蓄地说白了我们存在者的最大意义。我不禁问我自己。“我的平常生活何在?它是否透明?”我向来认为,在德国作为艺术家,同时又从事艺术教育,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这便是我生命中透明的光耀,它将我的平常心态和艺术家的工作联结在一体,使我得以“自醒”,艺术力求“超脱”,从而确立了我的“自由艺术”教育原则。

“自醒”与“自由艺术”

所谓“自醒”,就是说我要有自知之明。我在德国的“自由艺术”环境中,不消说,应该身体力行地以“自由艺术”为最高的艺术标准来要求自己,也就是释放我的主观能动性,以自身最不受束缚的能量尽情发挥,集自身所有之大成,进行艺术创造。而“超脱”,顾名思义则是“超越”过去,“摆脱”一种陈旧的理想,以达到在艺术上自我创新和表达自由的目的。而这个理想的意境应该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空前绝后,它传达了我个人意志的表述。

“只要哪里有生命,哪里就生发意志。”2意志萌发于意愿,艺术家的意愿即“功成名就”。创造独立的艺术风范,建树“我的艺术”。这个意愿其实是我们每个艺术家的初衷。艺术家的生命里流淌着创造的热血,七情六欲里无不与艺术息息相关。意志的表述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光环,扑朔迷离。而凡人察觉不到的艺术家“生命”,又何尝不是一种由艺术家的意志所支配的形影,因为他们属于社会的另类。他们在这个特定的“生命”中,流动着绝对个性化和独立自主的血液。只要这个生命能被艺术家控制在不至于走火入魔的状态中,并能把握住艺术癫狂和发泄的分寸,这个生命便始终处于兴奋而生猛的特别创作欲中。由此及彼,这个生命也不是一个通常我们熟悉的那个生命模式,因此这个生命的存在,不是苟且的、懦弱的,而是坚韧的、英雄的或史诗般的。

意愿是美好的,因为它具有朴素性和单纯性,所以意愿是人性善良可爱的原生物。作为艺术家,意愿如同充满活力的生灵,在艺术的创作中扮演的是一个迥非寻常的角色。当意愿化为意志时,艺术家相对也进入了一个较成熟的阶段。“意愿展示了意志和自由的真正得益。”3而通过艺术家的意志外化作用去描绘任何情致或造型时,那个力量将是势不可挡的,它升华了艺术的家的个人观念和艺术情操,同时也鼓励了艺术家一种偏执的任意性和勇往直前精神。

可以说,这是艺术家成长的必经之路。它包含了下意识和潜意识的心理准备。偶然性和必然性的发展变化。由此而形成艺术家的性格特征。在这个成因的过程中,艺术家的艺术个性应该是排他性的,因为这是一种艺术家无私的奉献,也是精神上所理想的绝对纯粹。只有艺术家的个性坚挺,一切特殊环境和社会的大环境异化和影响,才会从负面转为正面。因为艺术家自身强大,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转化为艺术的素材。所以艺术家明白,这是艺术家的责任,至关重要。

“东方的德国艺术家”

我的艺术执教观念,即我的“自由艺术”教育原则,本身也是关于我本人的一个特殊话题。我作为“东方的德国艺术家”,是今天时代的产物,是当今世界地球村理念转换的一个范例。或者说,是我的中国和德国特殊文化背景及东、西方两个文明社会对我的影响所致,是今天人类在“世界的陌生性”4中战胜世纪孤独的成功说明。

那么,这个“我”是谁,谁是这个“我”。我认识这个“我”吗?所有关于“我”的问题,都围绕着我作为一个艺术独立的人或是一个生灵的状态,来积极审视自己的。而这个试图跳出我的体外来审视“我”的方法,才是非形而上的,客观的。只有坦诚地“检点”我,才能发现属于我的“我”。这个审视和检验自身的勇气,直接来自坦诚的和一个似乎可以包容世界的艺术家胸怀。

我的德国和中国的艺术教育,涉及我的“自由艺术”观念和“自由艺术”的教育思想。正因为此,我的艺术和生活环境以及文化积淀的特殊性,中国的我和德国的我的结合,决定了我既是又不是某个单一文化现象之所属。这个我的文化游刃性和两个大文化间的互补性与艺术的视觉广度,便成为我的优势。我得益于我的东方思想和艺术元素因此在我们新表现主义艺术的圈子里,我有别于日尔曼血统的德国艺术家。无论是对德国“自由艺术”的认识,还是在“自由艺术”的实际表现形式上,我的艺术风格和教育方法,形成了杨起的德国“自由艺术”。这个“我”的特殊境遇和我对“我之所属”上升到艺术最极致的认识后,使我在德国的艺术和教育工作中感到如鱼得水,时而代表德国新表现主义艺术流派去德国境外展览,同时又能通过很轻松适宜的教学工作,来调节艺术生活,间或再参与一点交流、参观、访问的活动,十分愉悦。

我的教育对象主要是德国社会和德国人。回到中国社会,我的艺术观念当然还是德国新表现主义的。我也很欣慰,我的教育方式是德国“自由艺术”和德国文化及东方文化自成一体的形式。有时想到,这个我,站在德国的美术院校的讲坛上,用德语讲授德国艺术,用德国自由艺术的教育思想和教学方法,教导德国人学习德国“自由艺术”,同时又在中国的美术院校讲坛上,用自己的母语讲授德国“自由艺术”,不禁觉得十分有趣。

其实,上苍赋予我育人知法,是值得感恩的。它不仅使我获得了与他人交流的机会,也是通过言传身教,来进一步鞭策自己。把这个“自我”艺术对象化地传播出去。诚然是一个神圣的职责,它是实实在在的,无虚饰,无妄言。

“为人师表”与“自由艺术”

我认为,如果从中国传统的教学结构和教育方法来看,做教师的首先应该搞清楚“为人师表”的内涵。当自己作为艺术家又从事教学时,要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我”。也就是说,这个内在的“我”在为人的“为”上,是否是这个“可为”的我。在这个意义上,“我”应该具有“为”的能力。这个主观和客观上被同步认可的“为”之价值,构成了“为人”之能力的可能性。德国的美术院校就是按照艺术家的这个能力审视,来衡量他是否可成为艺术教授资格的。“为”是先决条件,它是“育人为善”的伦理学道理,因为“误人子弟”有害,所以是“不善”的。姑且不谈艺术家水平的高低之分,这是“我”的自悟,它是向上的、积极的、活跃的、开诚布公的。在这个我的能量发挥中。“我”的状态必然是占优势的,因此才能发出所有自身的潜在力量。那么,这个值得信赖的“我”才是“可为”的,而且这个自知自明的“我”也一定是有别于任何一个其他人的我,并深知“我”的为人之所“为”。

再说“师表”作为孔学所提倡的表率涵义,是着眼于中国传统的教学法思想的,绝不是艺术家把学生教得和他画的一样,那么他就“师表”了,学生就是好学生了。恰恰相反,这个“师”是有问题的,跟老师画得一样的学生,该是最无才气的。一个可称之为“师表”的艺术家老师,首先是自己塑造自己的艺术风格,其次是他启发学生学习得法,做到这两点,“师表”的含义就不言自明了。

今天德国的新一代表现主义艺术大师都在各大德国的美术学院任过教,有的还在执教。而德国的老一代表现主义的杰出艺术先驱们,正是我们新表现主义艺术家的楷模。所以要立新,就必须不断学习。艺术家生来就是不断和生命、和自己、和艺术挑战的。海德格尔说:“存在是继往开来。” 5这句话发人深省的意义在于,现有的一切客观都是不定的,都是在发展中的。我们无法给我们的当下下结论,存在从不间断其发展和变化的特点,所以按照这个逻辑的推理,已经出现了的艺术风格则已成为历史,或者说她已是一个完成了的艺术现象。艺术家从绝对“我”中产生的艺术命题,必须是尚未有过的,或是将要出现的。艺术不新,对于艺术家来说是很悲惨的。育人者若抱残守缺,又岂能“为人师表”?因此艺术家的“我”起始就认定了,艺术道路的坎坷是自然的,是其艺术良性发展的必然。而艺术的新生则是从现在时进入将来时或虚拟时的,那么“我”事必在不停歇地寻找“我”艺术的存在之可能,如同一种饥渴的生存欲求。

而当艺术家在期待中得到的这个“我”时,又会很快不满足。如此循环,周而复始,艺术就能不断发展,艺术家也就不断进步。这也是中国古训“流水不腐,户枢不蠧”的道理。

“为人师表”不是学来的,而是修来的。所以,先把握好自己。也就是说,搞清楚“我”自身的意义,“我在此” 6意味着艺术家的“我”是艺术创造的绝对意义,一切都是从艺术家自身做起的。西方艺术伴随着理性思辨发展,从神化地、宗教地、人文地、理性地、启蒙地、浪漫地、印象地、超验地、超写实地、立体地、抽象地、表现地和新表现地走到今天,坎坎坷坷。从文艺复兴到今天,说到底,最终就是围绕“我这个人”的事。中国人谈“为人师表”。是上了孔子《论语》的瘾,两千多年到今天还是不敢触犯“我”的这根神经。或者说,也压根没思考过“我”之我的这个问题的至关重要性。一个普通的人若没有我的觉悟,那么她/他的生活里只存在“他我”,或者只是一个附庸在社会众人身上的那个与自己其实毫无关系的“大我”是水蛭的境界。而一个没有自我,无法进入自我,甚至没想到自我的一个艺术家,当他站在讲坛上时,他教给学生什么?那还用谈“为人”和“师表”吗?

用艺术思考“自我”

法国哲学家笛卡尔特的“我思故我在”拉丁语原文为“Cogitoergosum”7是大家熟悉的一句话。而他在进入这个思考的时候,欧洲的文艺复兴已进过去。对中世纪以来神与人的关系作了定论,人被提高到值得歌颂的地位。生物学和科学的发展也证实“人是最宝贵的”。随之而来的理性主义作为一种激进的先锋思潮,促进了欧洲人对“社会的人”和个人“我”予以深入地思考。其时,笛卡尔特正陷入了几乎不能自抜的痛苦之中,十分怀疑他所见所闻的一切。于是他对存在的一切提出了质疑。对的,“无知即无疑”。换句话说,艺术家若能不断向自己提出疑问,不断敢于否定自己,那么他便能发展自己,从而才能尝到“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乐趣。

在德国的艺术大学和美术学院里,是没有统一教材的。艺术家教授本人就是教材,就是教学大纲,就是教学法。在德国的教学选题里,最重要的就是教授用自己的艺术风格来说话,学生自己选择教授和他的课程,但并不意味着学生必须学习教授的风格。除了分析作业和学生作品,教授与学生是一对一讲课,而学生必须完全自己思考,独立创作,在学习中炼就自己,发展“自我”,调节我的生活,学院环境以及和教授的关系,提高“我”的自立能力。这个“我”在学习过程中,对教授和他的指导是建立在绝对平等和民主的基础上的。艺术教育就是艺术的相互交心,在心理学中,艺术的语言是直接的。

艺术家笔下生辉,常常会使作者自己吃惊。所以,教授讲解艺术是一个纯净的工作,完全是艺术性和学术性的。有时上好一堂课,犹如一种享受。教授可以不用教材,学生可以没有课本,参与者无论是教或学都是百分之百的尽心尽力。德国的“自由艺术”先于欧洲和世界其他国家。

近20年来。将所有学院美术系科教程,都统一到“自由艺术”的大类里了。

我的课题选择主要考虑到每个不同类型和风格的学生,注意启发学生的思路。有的放矢地让学生在艺术创作中,从自我思维方式和自我表现中磨练自己。学生应该慢慢知道我“自己的我”的价值观,“当他干预社会生活时,他才能体会到他存在的真实。”8比如说在我这些年德国的教学选题里,除了学生自己的创作题材,有“百无聊赖”、“另眼看我”、“透视”、“相遇”、“昨天的今天”、“虚有”等等。比如说,“模棱两可的存在”(zwischenSein)是我和学生们时间上做得较长的课题。学生越做越起劲,想法也越做越多。“模棱两可的存在”开始是我2007年在德国律贝特市立美术协会展览馆的一个展题,作品有绘画、装置、实物、这是一个极富有哲学涵义的题目,充满思辨的诱惑力。从德国辩证哲学的逻辑推理来看,“模棱两可的存在”则在于“是与不是”之间,或是存在作为一个假设的实体中。其两级中存在着“有无相接”之处;可察觉到“明暗之间”、“虚实之间”、“动静之间”、“你我之间”等等。

在中国,自2003年起,西安美术学院为我创建了“杨起自由艺术工作室”,于是和中国的学生也做过很多有趣的课题。比如,调侃时下的学生生活,与学生切身利益有关的大事。那时中国的各大学在准备自上而下的学校评估活动,每周的我的课程常常因为学生们去集中听“传达文件”的任务而中辍。

我的九个毕业班的学生,像九个独立的艺术家,我如同策展人,先教他们学习做作品方案,然后我帮助他们实现作品完成的每一个过程,有绘画、装置、实物和影像,结果他们给“传达文件”的本题都做了完全不同的个人诠释,并将“传达“赋予了新的生命。我和他们那一段时间的相处,传达我们实验艺术的文件,传达了我们的艺术精神,传达了艺术文件的三度与四度空间(时间),传达了我们对现时生活的热情和爱。

当我在不断强调“我”的重要性时。我不禁想到我们东方人豪迈的“忘我”气魄。

这何尝不是一种超验的自然观呢?它是溶在东方人血液里的一种元素。将自身对象化于自然万物,致力“无为”而“为”。从晋代的玄学到南宋的中国禅宗,从陶渊明的桃花源世外仙境到马远的出世入无的渺远淡泊,无论是“飞鸟相与还”,还是“孤舟独立翁”,中国士大夫文化都深深烙下了“隐”和“忍”的印迹,加之中国道家和佛教的禅宗对哲学上的无的实体论之影响,美学上的虚静,伦理学上的“无我”等等。于是,人的“自我”作为在社会隐遁中悄然离去的形象,便“韬光养晦”“和光同尘”了。

虽然“太古无法,太古不散。”一旦“太古一散。而法立矣。”9石涛其实点破了自然、人与法则的关系,间接地强调了人在实践中的力量。那么当今社会中“人”的问题,尤其是伦理学里“我”寓于艺术中的社会要素,是否今天该重点强调呢?历史地看中国的传统艺术,多半强调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而当代艺术则着重于人与社会的关系。如果我们终于能领悟到“我”在艺术中的重要性时,那么中国的艺术教育将灿烂辉煌。

参考文献:

1.Jean Paul Sartre: Die W?rter 。Rewohlt Verlag GmbH。Reinbeckby Hamburg。 1965 Printed in Germany 让。保尔。。萨特:言辞。第30页。1965年德国汉堡赖因北克若沃耳特有限公司出版社。 书号3 499110008

2.Friedrich Nietzsche: Der Wille zur Macht。“ Nur wo Leben ist。daist auch Wille。“。 Kritische Studienausgabe。Girgio Colli福里德里希。尼采:权力意志。论述版。第四册。第149页。乔治欧。克里编撰。

1999年Dtv出版社出版。书号10:3423590440 。

3.同上。第五册。第111页

4.Peter Sloterdijk: Weltfremdheit。Suhrkamp Verlag。Frankfurt amMain。 1993皮特。思罗特达艾克著: 世界陌生性。苏耳坎牟扑1993年于美茵河畔法兰克福出版。书号3-518-11781-5

5.Martin Heidegger: Ueber den Humanismus。S。 22。 1981 printedin Germany Vittorio Klostermann GmbH Frankfurt am Main 1948 马丁。

海德格尔: 关于人道主义。第22页。 1981年德国印刷 1948年美茵河畔法兰克福维托日欧。科罗思特曼原版6.同注释4。 279页。

7.Rene Descartes (1596-1650) Descartes´ Grundgedanken von HansJoachim St?rig: Kleine Welt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Fischer。笛卡尔特的基本思想。源于小世界哲学史。汉思。尧阿黑门。斯拖日克撰1987年美茵河畔法兰克福费舍出版社ISBN/书号 3-596-26562-2

8.Erich Fromm: Zen-Buddhismus und Psychoanalyse。S。 139。1963Szczesny Verlag München艾日史。弗如姆:禅-佛教和心理学。139页。

墨尼黑思策参司尼出版事业书号 3-518-36537-1

9. 石涛 (1141-1719)。石涛画语录。清。原济著。 2007年7月1日西冷印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