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筱燕:资本狂欢与价值缺失——关于《小时代》系列电影的一点思考

作者:吴筱燕 来源:上海艺术家 发布时间:2016-06-17 阅读量:0

著名影视文化学者戴锦华说,中国电影近年来出现的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就是“越看越骂,越骂越看”。似乎大家都在为了获得一种“骂”的资本而进入影院,从而证明自己并没有落后于大众文化的潮流,每一个“骂客”都成为了这个文化奇景的组成部分。

《小时代》系列电影就是一个“口碑极差,票房奇高”的典型。就影片本身而言,可以说大部分的网络和媒体恶评都不是苛责,甚至说它们不是电影而是超长版的MV-也算是准确的评价。不连贯的叙事,突兀的戏剧冲突,呆板的对白,生硬的人物关系,毫无逻辑的情节发展,涣散的价值观……即使是以商业电影对“情节流畅”的基本要求来看, 《小时代》系列也完全无法达标。 《小时代》所拥有的是导演郭敬明的粉丝团、华丽的场面布景和漂亮的明星阵容,但这些却已足够撑起令人瞠目的票房结果:自今年7月《小时代3》上映以来,《小时代》系列电影的总票房早已突破10亿元,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票房最高的系列电影。

作为“电影”的《小时代》们并没有太多值得评价和分析的内容,更值得关注的或许是这种“骂声与票房齐飞”的奇观。 《小时代》现象折射的正是中国电影文化乃至社会文化的时代症候。

超级资本的狂欢

电影是一个艺术种类,但它也是大众文化最为重要的类型之一,它的诞生与工业文明和资本主义的发展紧密相连, “铜臭味”几乎是电影区别于其他艺术门类的“原罪”。从这个角度上说,“资本”是电影工业最难以摆脱的共生体——既然如此, “追求利润最大化”的资本逻辑弊端也更容易成为桎梏电影文化繁茂生长的枷锁。

《小时代》系列电影的票房奇迹印证的正是“大资本运作下的成功模式”。这个成功以巨额票房为标志,而不是文化或艺术的价值确立为标志,其遵循的是“追求最大利润”的资本逻辑。在这个逻辑里, 《小时代》原著拥有的庞大的粉丝群体、华丽的视听效果和演员阵容、大量的前期宣传和广告、甚至上映后铺天盖地的“恶评”,这些都成为现实巨额销售利润的一部分。 《小时代》的内容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小时代》本身既是广告也是商品(因此即使它真的拍成一个广告或者MV也没什么关系),广告的目标是让人们记住然后消费商品一一从这点上来说,《小时代》完全符合其运作目标。

文艺创作不能被市场牵着鼻子走,更精确一点说,应该是文艺创作不能被大资本牵着鼻子走。大资本垄断式的发展是自由市场的噩梦。对于中国目前的电影市场而言,大制作不一定能够获得大利润,但是巨额票房基本上都被大制作影片占据。当我们满眼看到的都是《小时代》的宣传,电影院黄金时段的排片表上都是《小时代》,媒体上都是《小时代》的影评(即使都是恶评)——我们怎么能说这个市场是自由的?我们的观众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小时代I》和《小时代II》之间进行选择。我们的电影市场究竟为人民提供了多少不一样的电影类型和选择?又为不同于商业大片的小制作电影、艺术电影、实验电影留下多少位置和机会?

中国经济崛起,电影市场热钱涌动。钱不是坏事,它可以为文化提供生长的养料。然而毫无疑问,资本需要约束,资本垄断在大众文化上的反映是文化创新能力的急速下降,对利润的一味追逐意味着所有价值都将被拼贴成文化消费的符号,而不再具有真正启迪人心的力量——这正是《小时代》做的,尽管它连这点都没有做好。

价值体系的缺失

对《小时代》系列的很多批评都指其宣扬拜金主义——如果说“拜金主义”也是一种价值观的话,我认同一种说法,即这个评价都高估了《小时代》。正如前面提到的,《小时代》并没有表现出一种连贯的价值建设的努力(和能力),换句话说,它是一部看不出内在价值逻辑的作品。观众可以在片中看到片段式的价值展示,比如“功利”、 “拜金”、 “虚荣”,或者“友爱”、 “自强”、 “自尊”,这些价值标识毫无关联地互相叠加和覆盖,拼贴成一幅杂乱无章的图景。

《小时代》或许是一个极端的价值缺失的例子,但是对于大多数伴随着中国经济发展而出现的大制作国产影片而言,内在价值体系的贫瘠、陈腐或混乱却是普遍的现象,其折射的是整个社会和时代的价值面貌。比如去年“叫好又叫座”的影片《归来》,看似感动了很多观众,但事实上影片却是不惜以毁坏内在逻辑的改编方式成就了一种“拒绝历史”的历史叙事,温情脉脉的故事背后是犬儒式的价值内涵。

电影的价值是社会和文化价值的呈现。价值观的建立不可能简单依赖意识形态的宣传,我们现在提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都特别好,但是它们要怎么与人民群众发生关系?它们与人民生活的具体关联在哪里?现在的文艺创作很少能贴近人的生活,大家现在都觉得去电影院是“消遣”的,没有想过可以在那里遭遇日常生活,遭遇对生活的提炼、思考、甚至是超越性的想象。比如说,现在都市人的生活重心似乎就是挣钱,文艺创作不能假装这个现象不存在;但是创作者要去了解,在这个功利目标的表象之下是什么,要去了解人们的恐惧和希望。文艺创作要持有人的生活和视角,但也要让人能够获得安慰,获得真实的希望和动力,或者是获得思考自我和时代的思想资源。

反过来我们看美国的电影,即使是好莱坞那样可恶的“资本文化寡头”制作出来的商业大片,它们也都有着逻辑自洽的价值体系,比如“公平”、 “正义”、“民主”等等,并且这些价值观与美国人的精神生活是保持一致的——换言之,我们的人民现在去电影院能遇到的只有美国精神,而没有中国精神。电影创作乃至更多的文艺创作如果不能负担起价值建设的功能,我们只能将价值塑造的空间让渡给别人的“文化宣传”。

但要强调的另外一点是,加强文艺创作的内在价值建设并不意味简单强化意识形态灌输,相反文艺创作的繁荣和文化价值体系的塑造应当减少行政力量的干预。政府要做的是平衡和调节大资本运作对文化生态可能造成的伤害,而不是为大资本背书,将“市场表现”当作衡量文化发展的主要标准。就电影来说,我们应该给更多创作人和影片类型以机会和空间,让艺术有提炼生活的可能和反映生活的通道。必须认识到不是反映社会问题的创作就是在反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不是简单迎合政治口号或者回避现实冲突的作品就是正能量。价值体系建设是国之根本,但在文艺创作面前必须实事求是——意识形态宣传和文化治理的工作一旦使错劲道,效果可能完全适得其反。

总而言之,对于《小时代》现象,不是简单说禁止或者限制,而是要让更多贴近生活的电影得到创作和展现的机会。中国价值体系建设之于文艺创作的关键在于,大资本要约束,艺术创作要开放,如此才能建立起良币驱逐劣币的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