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IP改编的广度与深度

作者:李白璐 来源:上海艺术家 发布时间:2017-02-16 阅读量:0

互联网时代,影视创作需要有更多符合年轻人喜好的内容和题材,网络IP由此兴起。影视的IP战略,是一个历史传承的概念,也是一个谋划更加开放的新的支点。同时,在影视IP改编的身上,闲暇文化和“注意力经济”的开发,是社会进步的表现。

当下,人们对于影视剧创作领域的“IP改编热”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实,就这一态势本身来说,是无所谓好与坏的。关键是IP的创作必须把握好两个度:一个是广度,一个是深度。

广度

所谓广度,是说IP的改编要有尽可能广阔的视野,上下五千年、东西南北中,国际国内、城乡邑落,凡是适合改编的IP都应纳入自己的视野。实际上,中国历来不乏IP改编的创意,历史上的四大名著几乎无一例外地被改编成影视作品;现代著名作家如鲁迅、巴金、老舍、茅盾等的小说都在影视中有不俗的表达;当代作家如路遥、刘震云、陈忠实、铁凝、莫言、麦家、苏童、余华、王朔、阿来、贾平凹、王安忆等,也都有不止一部作品被搬上过银幕(屏)。但不知从何时开始,IP的范畴好像急剧萎缩了,好像就只等同于网络(小说、漫画、游戏)了。几家BAT巨头纷纷成立自己的内容公司杀进市场;一些网络公司因为拥有多种产品媒介的IP而坐地起价;一批影视制作单位越来越依赖网络IP的头寸。更有甚者,某家影业公司的老总大言不惭地宣称,今后除了研发“超级IP”,“再也不请专业编剧了” ……

对此,我觉得是很值得商榷的。

无疑,互联网时代,影视创作需要有更多符合年轻人喜好的内容和题材,网络IP由此兴起,顺应了网络时代部分社会成员的心理期待,由网络而银幕,由服务器而终端,用户黏性由此增强,观众队伍为之壮大,但这绝不意味着影视创作从此便要拜倒在网络IP的石榴裙下,只有“华山一条路”可走了。影视的IP战略,是一个历史传承的概念,也是一个谋划更加开放的新的支点。应该看到,网络对人类生活的影响可以说是革命性的,它改变了人们传统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网络构成了我们社会新的社会形态”,传统的时空体验在网络社会中被重构了,历史性与共时性融合成为“没有时间的时间”或“由时间结晶化了的空间”1,网络小说、漫画、游戏等奇思异想风云际会,新生内容层出不穷,成为了亿万网民用户的文化新宠和精神拥趸。另一方面,互联网开放性和共享性、现实性和虚拟性、自由性和平等性互融交通的特点,带给人们信息与数字高度一体化的学习交流方式,加上快捷、自由、高效、互动的诸多便利,将人们日常生活的领域进一步拓宽,使人类精神生活的需求进一步提高。所以,互联网时代影视IP战略不应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代名词,而是现代先进文化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大战略的一部分,是艺术手段更新、扩张后的一种新的精神文化重构。也就是说,网络文本仅仅只是当下影视IP改编链条中的一个环节、一种选择,原本全方位的IP改编理念不但不能因为网络IP的出现而消减走弱,相反理当因为有了网络的崛起而愈加纷呈多彩和富有层次。艺术自有艺术的规律。网络IP没有包打天下的禀赋与能力,没有也不可能覆盖和替代全部丰富的影视艺术创造实践,新生代观众也绝不会有了网络IP便闭目塞听、作茧自缚。

同样,美国的案例也很能说明问题。在好莱坞,“巨无霸”的创造有的是寻找外部素材改编,有的是原创作品开发,形成了并行不悖、高度发达的产业链。据统计,近年来美国根据网络游戏改编的近40部电影,均是在上映前即获得极高关注的IP,包括《愤怒的小鸟》《极品飞车》《生化危机》《最终幻想》等多个游戏巨作,改编后的电影票房大多徘徊在1亿至2亿美元,其中《超级马里奥兄弟》《最终幻想:灵魂深处》及《毁灭战士》票房均未超过1亿美元,与制作者的期待相去甚远。相反,至今排名北美历史票房第一与第二名的《星球大战1-7》(1977-2016年,票房已超过40亿美元)和《阿凡达》(2009年,票房达7.605亿美元),前者是著名导演兼编剧乔治·卢卡斯的原创,后者是著名导演詹姆斯·卡梅隆的原创。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可见,为繁荣计,为观众想,IP改编需要“广度”的理念是须臾不可动摇的。

深度

所谓深度,是说根据IP改编的影视作品要力戒浮躁,承载尽可能多的生活容量和思想内涵。艺术生产在本质上就是人的思想、观念和意识的生产,它是人类全面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类社会的发展最终是从人的能动作用中成长起来的。在网络时代,更需防止思想退化和精神泡沫。

如前说,网络IP走热,有它的合理性和必然性。闲暇文化和“注意力经济”的开发,是社会进步的表现;让网络小说、游戏、漫画文本作者从网下走向前台,对网络文化发展本身也是一种促进。还是以美国为例,DC漫画、漫威漫画作为两大出版巨头,都已经有近90年的历史,它们创造的超级英雄漫画向好莱坞提供了诸多成熟的IP,像超人、蝙蝠侠、X战警、蜘蛛侠这些深入人心的超级英雄形象,就是凭借影像的再现,走进千家万户,并且覆盖到全球市场的。更值得注意的是,好莱坞工业化的IP运作方式,是建立在美国发达和成熟的电影工业基础之上,追求的是长期的功业和效益。生成一个IP在好莱坞是非常慎重的,但一个好的IP一旦生成,就会紧抓不放,不断开发它的后续价值,持续提升它的影响力,像《哈利·波特》《怪物史莱克》《加勒比海盗》《速度与激情》等莫不如此。与之相比,中国的影视界明显处于消极被动的位置,常常急于求成、敷衍成篇,抓到篮子里就是菜,不意中消解或耗散了作品应有的内容深度。从好莱坞的经验看,影视IP要进行全产业链的开发,不断创新的内容、深入发掘的蕴藉乃不二法门。

深度当然不是空泛的、虚无的。我这里特别想提出两种标尺:

一是历史文化价值。旅居美国的夏志清先生曾经说:“经得起时代考验的文学作品都和‘人生’切切相关,揭露了人生的真相,至少也表露一个作家自己对人生的看法。任何作家,自己对人生毫无感受,对人生没有独特的看法,是不值得重视的。”文学如此,影像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不能感染心灵,不能在人心与物化的世界上搭上桥梁,艺术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而我国当下的IP影视是存在不少失范的,口味越来越浓,意味越来越淡;资本游戏甚嚣尘上,质量管控形同虚设。正因为戴着资本的枷锁跳舞,身心受到拘囿,艺术家笔下有温度,接地气,蕴含历史文化价值,走心、动情的作品愈见稀少,几近成为了稀罕之物。这种IP生态主导的逆向行走,是需要我们认真加以关注和反思的。

二是社会人文价值。检视近年IP影视作品的众生相,嬉笑打闹的多了,有艺术担当的少了;浮光掠影的多了,有人文价值的少了。这虽然不是IP电影独有的现象,而更多属于消费主义时代的全球通病。但在强调文化自信、在强调为人民大众提供更多更好精神食粮,凝聚崇善求美的强大舆论正能量的过程中,这种现象还是值得重视和警惕的。应该承认,当下的中国,文化市场鱼龙混杂,艺术的生存环境还很艰难;国家的制度体系尚不完善,制度的空间有待释放,但作为艺术界本身,是否同样也有一个坚守人文精神价值的问题。当代世界,五光十色,可以和可能诱惑我们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强求人类的精神生产,去迎合某种市场价值与规则,可能会使艺术滑向“市侩化”和“犬儒化”的泥沼。今年上半年,好莱坞著名编剧罗伯特·麦基曾访问中国,他在看过《泰》《港》《美人鱼》等中国热门电影后,直言不讳地指出,中国影坛存在着当代现实题材少,故事复杂却不深刻、异想天开地逃避现实等弊病,他责问:为什么不多做些现实题材?问题提得中肯、提得尖锐,然而谁来解答?连一个美国人都好像有点看不过去了,我们可以对这样的问题无动于衷吗?所以在消费主义时代,在消费欲望不断被制造和刺激起来的语境下,如何保持内心价值的稳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严峻而又现实地摆到了创作者面前。

总之在我看来,电影在艺术和商业两极的摇摆是一个终极难题(大卫·波德维尔语)。网络IP在给我国影视创作带来鲜活生气的同时,也带来了困惑与焦虑。提出“广度”,主要是就它的题材开拓而言的;提出“深度”,主要是就它的思想沉淀而言的。“广度”带来视野的豁达和开放;“深度”带来思想的坚守和力量。对当下中国影视IP创作来说,两者缺一不可、相得益彰。

作者:美国普渡大学语言与文化学院博士候选人

[美]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M],夏铸九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出版,第5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