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Fire,LoyalBetrayal——一个90后的“坏”画体验

作者:谢景桃 来源:上海艺术家 发布时间:2017-02-16 阅读量:0

“小心!这些‘坏’画在骂人!”“坏”画总是或浓或淡地带有社会批判的性质,它们像“愤青”一样,总是或直白或隐晦地表达着对人性自私麻木的不满。

我想找一个词语形容我对“坏”画的感受。“坏”画成为话题得益于名为“Bad” Painting —— GoodArt(“坏”画——好艺术)的展览。面对着“坏”画,我脑子里掠过的是矛盾修饰法的语义,我也就心向着用矛盾修饰法的词语去对应着我的感受——“坏”画家是“wise fool”(聪明的笨蛋),是“disillusionedhopeful”(仍抱希望的失望者),他们有着“cruelkindness”(残酷的善心),他们对自己共处的社会芸芸众生抱有一种“hating love”(充满恨的爱),这样的“坏”画家画出的“坏”画是“loyal betrayal”(忠诚的背叛),是“cold fire”(寒冷的火焰)。

也许会有红卫兵和小粉红要来指责我崇洋媚外,能够炫几个英文单词。很抱歉,作为一个在大陆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在母语耳濡目染的大环境下,运用这样意义悖反的英文术语,这种文化差异带来的特殊异样感觉非常适合表达我对“坏”画的感受。

初识“坏”画

作为一个在数字技术环境浸染下成长起来的90后,我的目光最先碰触到的“坏”画,就是在网络上。我初次无意间看到“坏”画时,还没有接触过任何关于“坏”画的概念和言论,所以,我是以纯净的眼睛初识“坏”画的。

第一次见到的“坏”画是廖国核的画。当时我无所事事地刷着微博,一位微博网友发了一条微博文:“廖国核——中国好画家祝你爽,艺术最能救人命”。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我一眼就被廖国核的画那粗野的线条、吊诡的形象、无章法的色彩及似是而非的画面字词莫名地吸引住了。我没有捕抓和深究任何感觉,互联网本就是这样的快速体验,爽点和痛点都是转瞬即逝的;这个爽点或痛点感受到了,紧接着去体验下一个爽点或痛点。所以,我来不及也懒得追究这是什么。

在我学画的生涯中,廖国核的这九张画第一次就给我留下了莫名其妙的印象,于是我就转发了这条微博,而我当时甚至不知道“中国好画家祝你爽”是此次展览的名称,只觉得这句“中国好画家祝你爽,艺术最能救人命”与展出的画一样,挺有味的,是同一种味道,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接着是在2014年8 月27 日,微信公众号NUOART 所推送的一篇文章:《“给予”群展| 廖国核:大众绘画》。

微信公众号作为一种新式自媒体,运营相对认真。推送文章中的五张画均很仔细地标注了画家姓名、画的题目、材料和尺寸,也书写了部分介绍廖国核的文字。我觉得“画”的概念是很宽广的,不只是方寸间的涂抹,也延伸地涉及了画家的生活背景、性格特点、画的题目、画的材料及背后的故事,甚至包括了展览的地点、灯光与呈现样式等一切直接间接的元素,所有这一切才组成一幅完整的“画”,媒介上的涂抹画面只不过是“画”的一部分,并且是最直接和最终展现的部分而已。所以,这篇微信的推送让我在脑际中所显现的廖国核的画更完整了起来。

之后从网络各个渠道了解到更多有关“坏”画的画及相关言论,我有了“坏”画这个笼统的概念。先有画,然后有画论,画论又影响着画,还影响着看画的人。我就变成一个被“坏”画论多多少少有些影响着的看画者了,我开始有意识无意识地将看到的一些文字与看到的“坏”画给予对应,开始尝试对自己的一些虚无的、抓不住的看画感受进行整理归类。主推“坏”画的微信号“绘画艺术坏蛋店”使我看到了更多国内外出名与未出名的“坏”画,这个微信号的运营者是个“坏蛋”,运营微信的风格非常符合“坏”画,因为只有“坏”画家才适合画“坏”画,也只有“坏”微信号才更适合展现“坏”画。尽管运营者十分不满意,也不承认他选择推送的画被称为“坏”画,他宁愿被称为是别的什么“烂”画、“屎”画,也不要是大家热议的“坏”画,这恰恰就很“坏”画,毕竟如坏画那融于骨血的反叛因子是不同意任何形式的被标签、同化、归类和定义的,即使是“坏”画这一名词。

“坏”画家是“wise fool”

“坏”画不在乎技巧,不追求形式,其造型、色彩与文字全都脱离学院化的模式,以“坏”掉的形象被呈现在画布上。而这种看起来没有技术而显得画家很愚蠢的画,其实需要一种“坏”的智慧与“坏”的天赋。不是这样一种“坏”得聪明的人,又怎么可以将图画和文字玩出一个颠倒世界的意味来呢?所以说“坏”画家是“wise fool”,他们是很聪明地在干着看起来很蠢的事。

廖国核是喜欢玩文字的人,他的画充斥着不可忽略的甚至是构成重要地位的文字,这些被玩“坏”的文字与同样被玩“坏”的图画,从一个鼻孔出着气。画家玩味性地摆弄着图画和文字,观画者也玩味性地解读着图画和文字。如《无题(蓝线条吃眼泪枪)》,不是“无题”么?可是在我看来:“蓝线条吃眼泪枪”本身就是一个“题”,“无题”之题,“无题”是题,“无题”不是题,这是一个混乱且清晰的哲学逻辑命题。

画面是由三个线条人所组构的,仅从表现的技术上来说,真!的!很!像!小!孩!的!画!像那种不可能受到过正式绘画训练的三岁黄毛小儿所画的画。一位网友曾这样描述廖国核的这幅画“……双眼皮大眼睛,还透出天真的光”,相由心生,大概他心里就住着一个天真的小孩,所以才能下笔如稚真。《无题(蓝线条吃眼泪枪)》这幅作品上的小线人线条浅淡、弯腰低头、瘦瘦弱弱、唯唯诺诺,被另外的笔墨更粗壮结实的人和非人剥削着、欺负着,每一位观视者都会担心这个可怜无助的小线人要活不下去了,要消失到画布上了,恨不得自己能够拿出一支笔来,帮助这个小线人一把,为他画出挺直的腰杆,为他画出高昂的头颅,为他描出结实的骨肉,再为他描绘一把最新型的超级激光武器。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才发现,这不是一幅小孩的画,这就是一幅大人的画。

《(绝望)艹》又是一个文字游戏。“艹”就是一个网络用语,是网民们心领神会的粗词。这张图是将文字和图画有机地结合起来,在绿草地上用草排组构成大大的“绝望”两字,画面右下角写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的“艹”。这样一个视觉构图标识着人都被逼到“绝望”了,还不忘要从心底骂出一个“艹”字。我们无法知道这个“艹”的符号是骂谁的,然而这至少彰显了人还没有彻底绝望到麻木,在这个意义上,人或许还能够拯救自己。

《春天,就是一匹鲨鱼 坏人在你后面》,这是一个关乎生命的警告!画中一个线条的大人和一个线条的小孩,天真的小孩左顾右盼被春天的漂亮景色吸引着,手里提着包袱的大人拽着小孩的手,脚步的动作不曾停滞,他好像在说:“春天就是一匹鲨鱼啊!别被美好虚假的泡沫欺骗了!快走吧!快逃啊!坏人在你后面!”由此你联想到国人的奴性,奴性之眼睛看到的光景就是祥和美好的春天,他们被鞭打而不自知,被奴役而以为自由,他们不知道坏人在你背后,他们不知道自己就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你不戳破这个漂亮的谎言,你就是那个“好傻好天真”的小孩线人。廖国核在警告你,他就是那个大人线人,他试图带你逃出这个巨大的谎言。可是要逃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大线人和小线人的身体只是脆弱的几根线,坏人制造的大环境是如此的坚硬,线人无论逃避到哪里,都会被入侵。为什么廖国核的画对我来说具有吸引力?他的画是天马行空,他给了自己最大的绘画自由,也给观众天马行空地观看和想象的自由。

那些记载于美术史上的绘画作品,或是那些在策展中展出的学院派作品,在美的享受中可给你一种神圣的感觉,画家已经确定好了这份审美情感的基调。你再自由,你也只是按照画家给你指定的路线去飞,在这些技巧工整讲究的画作面前,你觉着它们是威严的上帝,画家是神圣的上帝的使者,你只能抬头虔诚仰望,你只能陷入无所谓幸福的信仰中。而廖的画则赋予你完全不同的艺术体验,他撕破了美术至高无上的神圣外衣,他作为画者,他就是上帝,你作为观者,你也是上帝。

“坏”画之精美与精妙

到目前为止,我唯一在现世画展中看到的“坏”画,是在长沙后湖国际艺术区的一个联展——“出格:2015 第三届湖南青年艺术家提名展”。从踏进展馆大门遵循远近的逻辑一路看过去,我俨然像个性冷淡的人在走马观花,直到转入内厅,看到姜绥吾的《线条和投影》《观看展览》《画像》等抽象与象形间的某种意义上的自由度时,才驻足拍了几张照片,当然,姜绥吾的画并不是“坏”画,姜的画像个开胃菜。

沿着姜的画从这个内厅的门出去,右转是一个狭窄的走廊,我的眼睛就是在这条不长的走廊里被“辣瞎”的,那是杨涛的画。当时我的下巴就被这道口味古怪的画给辣得掉在了走廊地上,缓了好久才捡起来,然后淡淡地说了句“卧槽”,其实画评者对“坏”画的体验性评判,往往陈述十句“之乎者也”,也不如一句粗口“卧槽”来得有分量。

我只能说,在网络上看到的“坏”画都仅仅是把方正工整截取的图案部分地给予展现,并且加上了隔离屏幕,“坏”画的布料、颜色、笔触与气息都被美化了,或者说是“坏”画的“坏”被破坏了。所以,当一幅幅完整的“坏”画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时,我们才能真实地感受到“坏”画之“坏”的精美与精妙。前面的展厅挂出来的画都是正正经经的作品:正正经经的布,正正经经的内容,正正经经的颜色和笔触,正正经经的尺寸和装裱,那都是正正经经地在美术馆里,正正经经地展出的画,而杨涛展出的一系列画,挂在走廊里,尺寸小且不统一,最小的大概50×40cm,最大80×70cm 上下,没有裱框,只有粗糙的布,粗糙到令人发指的笔触、“少儿不宜”的画面、莫名其妙的文字和题目,其简直是涌淌在这次策展空间中的一股泥石流。也正是这种反差的对比,才更加强化了我初次在立体的空间欣赏“坏”画的震撼性。

后来,我看到廖国核个展“一万幢房子”的现场照片,两个宽阔的展厅里随意贴着二十多幅作品,没有画框,边角不平整,画面没有整齐伏贴地被展示在墙上,看客可以怀疑这些画都还没有被铺平,就被随便钉两个钉子以此完事。这是在追求一种放荡不羁的自由审美。看着展览现场的照片,我想象着我到了现场,我这样一个瘦小的个子,站在硕大的空间里,看着墙上的大画,它们好像在与我对话,这些话我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而且我有理由相信,站在这个空间里的我,忍不住鼻子一酸,就落下了眼泪,好像是被无情地戳中了平时隐藏的痛点,而突然难过起来,又好像是突然被理解、被拥抱,从而卸下心防的感动慰藉,也像是在放肆疯狂咆哮后,于精神上获取了巨大的释放。你发现,“坏”画之“画”的概念已经被延伸了,在某种意义上又和“装置”或“行为”发生了逻辑联系。

杨涛的画较于廖国核的画更像漫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不是廖国核的直白撕裂式的粗暴,他的画的粗暴形式更为含蓄。他的画有具体的怪诞人物形象,配以不同的或在不同画面上重复相同使用的环境和道具,形成一幅幅反讽、诙谐与荒诞的漫画。我最喜欢的是他把人头画成一个灰色圆球的那个系列——《孤独的狮心王查理》《荒原上的训诫师》《秋天降临艺术的秘密禅境花园》等。那一个个不圆的球体,眼睛是一个白圆里面裹着一个小黑点,鼻子成黑色锥形,眼睛鼻子挤在大圆脑袋的上,人的无表情形成了一种荒诞的感觉,还有一点笨拙的小忧伤。

《拖个艺术去上海》《挑担艺术上北京》与《失败艺术家》这几幅作品把“艺术”也具化画成了球,“艺术是个球、球是立体的、有弹性的”,不知道我是从哪里看来的这句话,是否杨涛也看过这样的“艺术球体论”呢?廖国核也说过“绘画真理是个球”之类的话。廖国核的画是画面图像、画面文字和画的题目共同构成一幅画,而杨的画是画面和画题的化学整合作用。

《诗人的阅读》是裸着上身的男子一手将书捧起来阅读,神情如此专注忘我,专注捧起的书都要碰到脸上去了,这书挡得非常巧妙,遮住了大半五官,又漏出一只紧盯着书面的眼睛、一坨泛红的圆脸蛋、一道上翘的法令纹和一点嘴角,让人能看见又看不全,剩下的五官表情由看者自己的脑补给予无尽的想象。另一手则隐藏在黑色裤子里,伸向私处。你可以最庸俗且简单地理解为是一男子一边看“带色彩”的书刊,一边在自慰;在伪善的世人眼里,这一画面可能被看视为一种庸俗恶心的行为,而在画家这里,则是在行为着一件纯粹的诗意与褒义的事情,所以他称自慰者为“诗人”。如果把“男子边看艳书边自慰”这一表象抹去,从一开始就将男子认定是“诗人”身份,“阅读”则可以引申为如下行为:诗人是浪漫的,是富有天性趣味的人,他的行为总是能自我愉悦的。

《不期而至的诗意》是在一个传统的中国园林内,一个人在假山后面,光着屁股在拉屎,诗意的不期而至如同便意一般,说来就来,且不可阻挡,把诗意抒发出来,如同把排泄物拉出来一样,总是爽快的。而中国园林属于传统文化,有模式,有典范,更有传统的审美意义。在传统的园林里拉屎,这不正象征着画家敢于向传统的权威挑战吗?这让我想到了李津,李津也画有人在排泄的作品,如《顺气图》。我不知道李津是否在画自己,我总觉得他画的男人形象与他自己很像,画面是穿着中山服的中年男人坐在现代的坐式马桶上,闭目凝神,这样有板有眼地把人体的排泄过程画到纸上,真是孩子气的随心所欲,且百无禁忌。廖国核、杨涛画的作品是西画,而李津的作品是中画。

客观地讲,作为一个文化大染缸下长起来的年轻人,我对“笔墨”没有太多了解,出于对千百年传统文化的敬畏感,我看任何一幅挂在展厅里的绘画与书法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是无法理解以这样一种姿态对李津笔墨的评论的:“他用粗糙的毛边纸抹掉笔墨……”,我看李津的画也从来不会想到笔墨,都是从表层的内容、形象与色彩来感受的。李津的画很有市井生活气,其实也有文人气,是“大隐隐于市”的积极文人气,这一点与传统国画的那种消极酸腐的文人气完全不同。

李津的画按内容笼统分为“吃”“浴”“病”三大类,表现了画家对吃喝拉撒睡的生活常态、男女情感肉欲与病痛死亡所给出的宗教哲理性思考。他的画让我们明白“肉身的欢乐会使我们以人所能达到的程度接近神性,同时也朝着把我们分开的死亡步步逼近”。他画的人其实挺丑的,但是有着土气的可爱亲切感。李津的画是很有趣的,他画的庸常生活中的一种趣味,让你越看越觉得有味。

那些“坏”画家们

在美术学院的学院派教学过程中,老师总是会教导学生看画不能仅看画,不能隔断画家本人的这一个存在,我们看到了画家的血和肉,才能看到画的血和肉;因此我们也可以通过一些“坏”画家们的生平、个人采访、视频与别人对画家本人的评论来了解画家。

中央美院的教授易英认为:“坏画不是形式也不是风格,画在于人,本性中的有些东西并不是刻意的追求,你在日常生活中是什么样子,在画中就是什么样子,这是坏画的基础。”如果我们从网络上了解到廖国核,那自然地会认为,廖国核就是画“坏”画的画者,如果他都不画“坏”画,谁还来画“坏”画呢?简而言之,廖国核玩的就是“不正经”,他总是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他玩弄一切,玩弄画画,玩弄文字,玩弄自己,也玩弄他人。

首先是他杜撰他所经历过的事,至今在百度百科“廖国核”这一词条下依然如此写着:“廖国核,1977 年出生于印度加尔各答,湖南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曾在媒体与学校任职,现为职业画家。2001 年,结业于圣塔芭芭拉加州大学机械制图专业,现居住并工作于湖南长沙。”你还能从其他不同媒体上看到这样的介绍,包括还有廖在采访中所说的自己从没有接受过任何美术训练,年轻时脑子被撞,丧失了20 岁之前的记忆,原本是说外国话的,但失忆后,丧失了语言能力,绘画是他辅助治疗的手段,他的妈妈偷偷画些画,装作是廖以前画的,并且为他建立了画画的信念……

很多人对于廖国核的表述给予天真的相信,而廖国核总是一本正经地在谎言中表达着自己,很快他又漫不经心地拆了自己的台。2008 年9 月6 日,“悄悄崛起的商业沙文主义暨蠢人岸边无用的国王——吴山专、王兴伟、廖国核卖创造展”在上海开幕,其实,这也是廖的一个谎言,包括展览的介绍也如同展名一样,是一种佯装的不正经。如同廖国核给自己编造简历一样,在这次廖的第一次个展上,他又编造了自己是与令人瞩目的画家吴山专与王兴伟一同展出,并且还给自己安了“左小祖咒”就是“廖国核”与“廖国核”就是“左小祖咒”之身份等假内容,展览的开幕意味着廖国核告诉大家“哈,我骗你们的,你们被玩了”。

2016 年,由郭晓彦策划的廖国核个展“一万幢房子”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开幕,此次策展所选定的开幕日期是全世界都在开玩笑的愚人节——4 月1 日,他说他的画这么烂,你们也来看,你们不是愚人又是什么呢?“……他的这种荒诞与反叛并不是只仅限于平面和材料中,廖国核的歪是歪到了骨子里……和与之带来的本能调侃,犯贱。”“坏”画应该是自然的,廖国核天生就是个自然的“坏”人,所以他自然地就会画“坏”画。

易英在《坏画李津》一文中评论李津:“很本色的人是搞不了学院派的,因为他要放弃自己很多东西去服从条条框框,李津是很本色的人,命中注定搞不了学院派,也注定他学不好学院派,不小心就走到现代艺术上去了……”。李津在年轻的时候,曾带着一脑子的“美术史”和“学生气”跑到西藏去,在这个原始封闭的地方颠覆了美院的条条框框,重建了自己个人的绘画语言系统。

李津身材厚实,有着一脸大胡子,穿着打扮经常让人忍俊不禁,有时喜欢给自己的粗短头发扎几个小辫儿,在一张照片中,他的大手里还捏了朵与他形象很不符的小野花,他每一帧生动灵活的神态动作都透着孩子般的天真。我很喜欢、也很艳羡孩子,我总觉得孩子是最有天赋的哲学家和诗人,我们仔细观察即可以发现,很多“不一般”的人身上总有小孩的影子,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一般”的本质性原因之一。“坏”画的“坏”就“坏”在反传统、反审美与反一切美学原则的束缚,是由高度自由的自我和本色所产生的“坏”。廖国核也好、李津也好、杨涛也好,其他所有的“坏”画家们也好,他们在个性里都有这种张扬或内敛的“坏”,这种“坏”造成了他们的“无稽之谈”和“无稽之行”,他们不过是忠诚地画着他们的“坏”而已。

外国的“坏”画与中国的“坏”画有着差异性的感觉,对于这种感觉,我也说不清,就如同你看视汉字与英文一样,也如同你看视东方人与西方人一样,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我觉得多数西方的“坏”画,其颜色会更丰富好看一些。毕竟从生理上来说,我们的眼睛天生就是对线条更加敏感,我们从更好的素色意境之先辈那里继承的血液也不如西方人对色彩敏感,这不是褒贬的问题,这只是两大文化体系在主观客观上的不同,制度与社会生活的差异性也多多少少是要反映到画面上的。

“小心!这些‘坏’画在骂人!”“坏”画总是或浓或淡地带有社会批判的性质,它们像“愤青”一样,总是或直白或隐晦地表达着对人性自私麻木的不满。如果一位批评家只看到了“坏”画家对这个世界所表达的失望与厌烦,那只是狭隘地看到了他们的“恨”,而没有关注到他们在“坏”画中所表现出来的“爱”,这一定是误读了“坏”画家及其“坏”画。

廖、李与杨都是非常热爱生活的人,他们是对自己所热爱的生活抱有希望的失望者,他们把自己的善良以反讽的方式展现出来,在那种冷冰冰的“讽权讽贵讽人”的画面之下,隐藏的是画家如火如荼执爱世人的热情。如果有人认为“坏”画是对艺术“真善美”的背叛,而我恰恰认为“坏”画在本质上是非常的向真向善向美,而不再需要以一种佯装的姿态披着“真善美”这件遮羞的外衣了。

在美术界,对“坏”画的态度界分为褒贬两大阵营。在90 后画者的圈子里也是如此。改革开放以来,虽然90 后是接受开放观念与网络浸染程度最高的一代人,他们即将以成熟的姿态走上历史舞台,可是部分90 后其实跟80 后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在我看来,喜欢“坏”画的人或者说可以接受“坏”画的人,首先是学美术的比不学美术的更多,接着是个性较突出的美术生比个性较内敛的美术生更多。另外,我们不能只注视美术这一方领地,敞开视界,我们这个环境对传统、模式与正经审美的权威之崇拜已经淡化很多了,较之于传统,现在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正经的,正经地做不正经的事那才是正经。

“Bad painting, good art, cold fire ,loyal betrayal.”无疑,“坏”画是充满悖论的哲学思考“, 坏”画家是正在探询理论化的哲学家。时至当下,“坏”画还不能够被盖棺定论,然而我义无反顾地持有这样一种兴趣,继续观视“坏”画究竟会走向何处,观视人们对“坏”画所持有的态度又会产生怎样的变化,最终我对“坏”画又会获取一种怎样不同的美学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