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使用价值的形而上学前提——读《资本论》

作者:马天俊 来源:现代哲学 发布时间:2016-02-29 阅读量:0

马天俊作者简介:马天俊,(广州 510275)中山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现代化研究所暨哲学系教授。

①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6页。

②同上书,第47页。

③同上书,第8页。引文中引者在括号里标注的德文来自:Das Kapital, Band I, von Karl Marx, Hamburg: Verlag von Otto Meissner, 1867, S. viii.

【摘要】

研究马克思对哲学的判断和期待是一回事,探询马克思实际所承诺的哲学前提是有所不同的另一回事,后一项工作还很少做过。马克思撰述《资本论》时,哲学的兴趣已经比较淡,但正是《资本论》可能显示出马克思实际承诺着何种哲学性的思想前提。通过反思马克思关于商品使用价值的论述,可以分析地看到,物及其属性被承诺,人及其需要被承诺。针对这些前提,我们可以本着纯粹理论的兴趣追问其如何可能。这些追问和相关的思考将表明,马克思的世界观包含着不同的成分,假如用它们构造哲学学说,并不能构成彻底而且融贯的学说。

【关键词】

商品使用价值;物;属性;人;需要

中图分类号:B018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3)05-0001-05

在马克思眼里,劳动是最基本的人类实践活动。正如他在《资本论》中分析商品时所主张的:“劳动作为使用价值的创造者,作为有用劳动,是不以一切社会形式为转移的人类生存条件,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即人类生活得以实现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

①本文的问题意识是,商品就其使用价值而言,表明了或承诺着什么样的世界观?在马克思的语境里,使用价值是商品的使用价值,而商品已经是劳动产品,因而使用价值所承诺的世界结构,间接地就充当着作为劳动的实践之世界观承诺。这里首先致力于探究使用价值的前提条件,以便为分析劳动实践做准备。

这是一种出于纯粹理论兴趣的探究,从马克思《资本论》中有关的论述出发,但用力方向却不同。马克思对人类劳动问题进行过长期深入的研究,也获得了自己的理论立场,不过他的兴趣主要是实践的,而不是理论的。对于他的现实关切和革命追求亦即实践动机来说,他的理论立场大概是够用的,但就理论本身来说,这种理论立场可能又是不够透彻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出于理论动机沿着马克思曾经的足迹来发问,首先追问使用价值的可能性条件。这一工作主要围绕《资本论》进行,必要时也涉及其他著作。

马克思说:“商品首先是一个外界的对象,一个靠自己的属性来满足人的某种需要的物。这种需要的性质如何,例如是由胃产生还是由幻想产生,是与问题无关的。”

马克思善用他所谓的“抽象力”(Abstraktionscraft)

,经常主动“撇开”或“抽去”(abstrahieren)某些问题或问题的某些方面,以使事物或事情的某些方面凸显出来而忽略其他方面,从而使自己的叙述沿着特定的线索前进,被“撇开”或“抽去”的内容往往被宣布为“是与问题无关的”。其实,出于不同的问题意识和探索兴趣,那些被忽略的问题可能是很有味道的问题,那些历经撇开而剩余下来并保持下去的问题也可能并非只有一条进路,而是还有分“歧”的可能。就马克思的论断来说,“商品首先是一个外界的对象,一个靠自己的属性来满足人的某种需要的物”,纯粹的理论兴趣可以将其中包藏的内容问题化,因此可以问:这里承诺了物及其属性,承诺了人及其需要,承诺了物的属性和人的需要之间称为“满足”的关系,那么,这些承诺的哲学性质如何?

一、世上有物,如何可能?

世上有物,这大概是个事实,但它如何可能?这一问题在古希腊最早的一批哲学家那里就已成为兴趣点,甚至在更早的神话和宗教中就已存在。这个问题人们平常可以不感兴趣,但在哲学上却不是不值一问的。即使在知识昌明的今天,也不能说这个问题得到了妥善的解决。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我们在这里也不欲图回答。

如果说这一问题向来是难以彻底回答的,那么,对于理论来说可以这样做,即将“问题”晋升为“前提”,不再追问,相反,它作为前提倒为理解和回答其他问题提供出发点。一般说来,一切唯物主义都是以本来有物为前提的,在这个意义上,一切唯物主义都不回答这一问题——世上如何有物,相反,它从世上有物出发,去回答其他感兴趣的问题。

论使用价值的形而上学前提

《现代哲学》2013年第5期

如果一定要回答这一问题,可能就要超出或离开唯物主义,例如《圣经》一开始就把神置于物之前,这是解答“如何有物”的一种方式。至于这种方式究竟是否成立,暂时是不相干的。目前的要点在于,世上有物并非在一切思考中都是当然的第一前提。在哲学上,费希特、黑格尔以及叔本华都曾以各自的方式提出过优先于物并解释物的哲学学说。他们通常都划在唯心主义者之列,这倒不意味着唯心主义是比唯物主义更彻底的哲学。相反,唯心主义也有自己不再追问而以为当然的前提,如果对这种前提加以追问,可能就要走回到某种唯物主义那里去。

如果如何有物这一问题仍然有其哲学意义和地位,那么就不难看到,马克思的思想在别的方面可能不仅仅是唯物主义的,但在这一问题上却承诺着某种唯物主义立场。马克思并非典型的哲学家,但马克思的思想却有其特定的哲学承诺。

二、物的世界有人,如何可能?

在物的世界上有人,这如何可能?在浩渺宇宙之中,人太罕见了。这种罕见之物,是偶然出现的,还是必然出现的?如果是偶然的,人对于这个物的世界来说就难以有什么意义,就像很难说一只蚂蚁、一棵草、一滴水对于宇宙来说有重要意义一样。如果是必然的,那么其原因和机制是什么?同时,必然性中是否包含某种目的性?如果是,则必然性是如何容纳目的性的?如果不是,则单纯的必然性是难以有什么意义的。这里摆出的问题,是形而上学性质的,它们具有理智上的必要性,而不一定具有实践上的必要性。实践上,这些问题都可以延宕,甚至全然不问,如同事情一天一天地进行、草长莺飞、花开花落,如此而已。但在理论上,自古及今,人如何出现在世界上就是令人放心不下的难题之一。

马克思有一次似乎比较切近地关注了这类问题。那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这些个人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的第一个历史行动不在于他们有思想,而在于他们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当然,我们在这里既不能深入研究人们自身的生理特性,也不能深入研究人们所处的各种自然条件——地质条件、山岳水文地理条件、气候条件以及其他条件。(但是,这些条件不仅决定着人们最初的、自然形成的肉体组织,特别是他们之间的种族差别,而且直到如今还决定着肉体组织的整个进一步发展或不发展。)”这番意思又进一步简明表述为:“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即迈出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这一步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19页。引文中括号里的内容据“编者注”说明是手稿中删去的。 就理论兴趣来说,《德意志意识形态》在这里只是点到为止,或者说是浅尝辄止。从非生命的物如何过渡到有生命的物?从有生命的物如何过渡到人?《德意志意识形态》只是回答了后一问题的一部分,即动物如何过渡到人。马克思把“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视为人揖别于动物的界碑,而且指出这一步是“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但究竟是如何由肉体组织决定的?——“在这里”“不能深入研究”。实际上,此后马克思在别处似乎也没有再进行这个向度的研究。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确实详尽深入地研究了人类生产,特别是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人类生产,但其内容却没有显示出和肉体组织的决定作用有什么显著联系。相反,马克思倒是插入了和肉体组织的生理特性未必同质的目的性成分来说解生产劳动的机制。例如他说:“劳动过程的简单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8页。 不过这里暂不具体分析这一论断。

在一般意义上我们知道,如果不采取神创论,那么就总要解释无生命的物如何会“生”出有生命的物,解释有生命的物如何会“生”出人类。同时,即使是基督教那样的神创论,也未能全然免除从无生命物到有生命物的连续性。按基督教传统,在创世的6天里,神确实几乎只是下命令,万物(包括人)便齐备了;但在更具体叙述造人的事情时,第一个人即亚当却是来自土的,“亚当”(Adam)这名字的意思也就是“土”:“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圣经》(和合本)“创世记”(27)。 如果可以对《圣经》进行哲理思辨的话,那就很容易看到,人用土来造,意味着物的世界的连续性。不过,单是土也成不了人,成人还需要神来吹入生气。而且,人之为活的灵物,主要不取决于土而取决于和土异质的东西,即神所颁赠的生气,这里当然可以说又有某种由神意来表征的分裂或断裂。没有连续性,如何有人这件事就没有道理;但没有断裂性,人也不能从物中脱颖而出,不能成其为人。这里似乎来不得“辩证法”,说事情既有连续性又有断裂性,是连续和断裂的统一,因为这样讲只不过是以答案的模样重复了问题本身,理智上并无进展。

同时,假使让神化入自然并与自然合一——这是欧洲近代哲学的伟大功绩之一,那么,在如何有人这个问题上,就必须把从前属神的创造性移交给自然本身,同时当然也要保证自然的连续性。这种做法说到底仍是神创论自身的一个变形,其中的断裂性依然存在。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哲学性的问题及解法作为前提也为马克思的思想所承诺。

当然,在关于人的问题上,就像在关于物的问题上一样,如果很难解释从物到人的断裂性,那么不妨也把难题前提化,让问题的内容成为一种哲学性的初始设定。譬如古代的物活论和近代激进的唯物论,它们都把某种独属于人或者在人身上才最确切无疑的能动性作为原始设定并入物的原则中。拉美特里曾这样写道:“古代哲学家深信任何形体都包含着一种原动力,因而认为形体实体是由两种原始属性组成的东西;这个实体由于一种属性而具有运动的能力,由于另一种属性而具有被推动的能力。事实上,我们在一切运动的形体中都非设想这两种属性不可,就是说,这件东西是运动的,同时也是被推动的。”他反对笛卡尔派的二元论,要把这种二元论中能动性的一元归并到对立的另一元中去,因为“单是广袤并不能使我们对于形体实体的全部本质或形而上学形式得到一个完备的观念,这只是因为广袤把物质中的能动性的观念完全排除掉了”。他断言:“我们无须大量引证就可以明白地看出,物质本身就包含着这种使它活动的推动力,这种推动力乃是一切运动规律的直接原因。”拉美特里:《心灵的自然史》,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十八世纪法国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年,第200、201、203页。 稍加思考即可看出,物本身只要是能动的,那么就隐含着变化出人的线索。而这之所以是可能的,就因为理论上已经预先把关键的人性因素置入物中。这是难题前提化的一种样式。另一方面,神创论的激进唯心主义形式往往径直把人性因素设定为第一原则,例如黑格尔的“精神”(Geist)、叔本化的“意志”(Wille);而所谓物质自然,在前者是精神的“外化”,在后者是意志的“客体化”。简言之,无论在唯物主义的还是唯心主义的哲学中,因为如此这般的设定是预先所做的,所以毫不奇怪,人将合乎“逻辑”地出现在世上,而且通常还秉有特殊使命。

此外,关于如何有人的问题,尚有一种特殊的暧昧性,因为这问题显然是由人来问的,似乎也只能由人来回答,如此一来,问题及其回答的客观性就都要画个问号。

三、物有属性,如何可能?

物有属性,这又如何可能?属性问题涉及物如何作为物存在。

就西方哲学传统来说,关于物的理解,属性是和实体或本质相对来说的,然而可感的属性如何统摄于不可感的实体之下?或如何集结于实体之上?这是一个在实践上不需要问也不需要答的问题,但在理论上,却是一个传统的哲学难题。这里不妨援引陈康的研究,陈康曾将此问题表述为“性质团结问题”。他就此写道:“西洋哲学史上第一个应用物质概念去解答性质团结问题的是亚里士多德,它也就是这个概念的构造者。譬如我们有以下三个判断:一、‘人是白的’,二、‘白的是人’,三、‘白的是受过教育的’。亚里士多德解释这三个判断,认为它们的形式虽然有三个,但存有(ontisch)方面的基础乃是相同的。人所以是白的,或者白的所以是人,乃是因为人是基体(hypokeimenon中世纪以来译为substratum),白是偶性。基体的功用我们可以用中国话来讲,是个托子。偶性——依照亚里士多德的意思——不能自存;它所以能存于人内,乃因为这个基体——人——托着它。白的是受过教育的,乃因为这两个偶性:白的和受过教育的,有一个共同的基体——人,这个基体将两个不同的偶性托在一起。”陈康:《性质团结问题与本质概念》,汪子嵩、王太庆编:《论希腊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年,第509页。 但是,关于物及其属性的问题,亚里士多德是从判断入手来探讨的,这有赖于特定的自然语言。陈康指出,影响巨大的亚里士多德见解“和通常的见解最接近,希腊文的语句构造是主辞宾辞,拉丁文也是如此。继承希腊罗马文化的欧洲四个国家,依着文艺复兴的先后,乃是意大利、法国、英国和德国;它们所用的语句的构造也皆是如此。宾辞乃是叙述主辞的。生长老死于这样语句方式里的人,思想方面自然很容易采取主辞——宾辞的方式。因此一个性质必归之于一主体,一个性质团也必有一个主体支持着它”。然而,“语句构造并不同于它所指示的事物的构造,我们仅可用主辞——宾辞的方式讲话,事物的构造并不因此也就是这样”同上书,第511页。 。

对于从亚里士多德传下来的习见,近代唯理论有所发挥,而经验论则有所破坏,破坏者以休谟为甚,而补救破坏者以康德最为著名。不过照陈康看来,康德的哥白尼式革命,在物如何有属性的问题上,不过是将存于对象方面的疑难转移到了主体方面而已。陈康认为:“直观两形式,十二范畴乃认识主体的工作机能。这里我们的老问题:性质团结问题,在另一形式下又产生了。这次它不产生于和认识对立的方面,乃产生于认识的后面了!问题是:直观形式和范畴如何团结成为一个认识主体?”同上书,第514页。

显然,在这里,为解释物之有属性,存在论、认识论、语言学上的启迪和疑难深刻地纠缠在一起。陈康努力澄清了这类问题,至于如何解决,他自认卑无高见,未献良策,而只是留下了感慨:“原来一般浑浑噩噩的人熟视无睹的现象,乃是西洋哲学史上二千余年所未圆满解决的问题!”同上书,第515页。

我们也卑无高见,而只是在这里重申此类理论难题。

我们大概也不能指望马克思有高见,因为撰述《资本论》的马克思虽然声明在从事严肃的科学研究,不过他的兴趣不纯然是理论的,或者他的研究并未深及此类形而上学领域。事实上,马克思只是把物有属性这一点拿来就用而已。马克思写道:“每一种有用物,如铁、纸等等,都可以从质和量两个角度来考察。每一种这样的物都是许多属性的总和,(Jedes solches Ding ist ein Ganzes vieler Eigenschaften;It is an assemblage of many properties;Every useful thing is a whole composed of many properties.)因此可以在不同方面有用。发现这些不同的方面,从而发现物的多种使用方式,是历史的事情。”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8页。引文中引者在括号里标注的德文和英译文分别来自:Das Kapital, Band I, von Karl Marx, Hamburg: Verlag von Otto Meissner, 1890, S1. Capital, vol. I, by Karl Marx, trans. by Samuel Moore and Edward Aveling, ed. by Frederick Engels, London: Swan Sonnenschein, Lowrey, and Co., 1887, p2. Capital, vol. I, by Karl Marx, trans. by Ben Fowkes, London: Penguin Books, 1990, p125.其中字的粗体为引者所加。 显然,就马克思的表述来说,理论性的难题恰恰是如此这般的“总和”(Ganzes, assemblage, whole)如何可能?但是,马克思并没有在这一点上出岔子,没有岔到纯粹理论性问题上去,他只是利用这一包含着特定形而上学遗产的常识性的判断,提及这一点大体只是为了随后撇开这一点。

四、人有需要,如何可能?

相应于物有属性,人则有需要,而人有需要是怎样一回事?

如果把需要视为人类的一个属性,比如表述为“人是有需要的物”,那么人显然还有其他属性,这些属性与人的关系就将重新面临陈康所提出并认为悬而未决的属性团结问题。

如果更切近地看,人的需要显示着一种关系,即人这一物与其他物的关系。马克思或恩格斯经常强调的吃、喝、穿、住等人类基本需要,都是关系性的需要,或者更思辨地说是对象性的需要。我们凭经验知道,吃、喝、穿、住之类需要作为基本需要,其基本性并不是等量齐观的,重中之重,大概是吃。吃之类的需要可算是一切生命之物的头等需要,病毒细菌、草木虫鱼、圣徒高僧,概莫能外。吃总是“及物”的,在这个意义上,一切这类需要都通过关系显示出“他者”,即物的世界必定以某种方式是多而不是一。这在形而上学意义上既不是自明之事,也不是自明之理。

透彻思考人的需要及一切生命的需要,叔本华的意志论或许可以看作一种杰出的尝试。即使叔本华的意志论得出了所谓悲观的结论,叔本华实际上也还是不能忽视自己的吃喝。但是,他的意志论首先应该被视为纯粹理论活动,是形而上学性质的,其中提出了极其深切的理论问题。只是在次要意义上,才有必要考虑那种意志论是不是叔本华自己的人生手册。同时,我们知道,恰巧马克思出生的那一年,叔本华完成了自己的伟大著作,不过似乎马克思并不了解叔本华那种对需要的批判性反思。马克思有另外的努力方向,即承诺人有需要,并致力于改善满足需要的社会条件。

马克思大概也不觉得吃喝之类的需要就是需要的一切,因为他还考虑到了“由幻想产生”的需要。这是可以认真看待的。动植物有稳定的、似乎一成不变的需要,人类的需要则有变动,而且这种变动主要还不是被动的。马克思早年就认为,与一般动物的种的狭隘性不同,人也能“按照美的规律”从事活动参阅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3页。 ;后来又认为,人类生产满足人类需要,而生产本身又会催生新的需要,甚至新需要的产生才标志着人类历史参阅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1—532页。 。新需要及其满足显然超出了动物本能,它有赖于某种主动性和目的性。然而,物的世界及其法则是否能够容纳人类的主动性和目的性?或者,在什么程度上容纳,以什么方式来容纳?这不是一类无足轻重的问题,因为人不是上帝,只能与物“合作”。但是,如果物性与人性相异质,“合作”如何可能?这一问题将在马克思关于劳动的表述中尖锐地显现出来。

本着纯粹理论的兴趣,我们循着马克思的论述辟出某些分“歧”,指明商品的使用价值的某些哲学性前提及其疑难。这些前提是马克思实际的世界观的组成部分,概括地说就是:世上有物,物有属性,物的世界里有人,人有需要,物的属性可以满足人的需要。从形而上学理论的角度看,它们并不构成一个彻底而且融贯的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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