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启祥作者简介:黄启祥,山东枣庄人(济南 250100)山东大学犹太教与跨宗教研究中心暨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
①以下简称《原理》。
②Paul Natorp, Einleitung in die Psychologie nach Rritischer methode,Freiburg:Akademische Verlagsbuchhandlung von JCB. Mohr, 1888, S14.
③Ibid, S112.
④William James, Essays In Radical Empiricism, ed. R.B.Perry, New York: Longmans, Green And Co., 1922, p5.
【摘要】
如果以最简单的词语来概括威廉·詹姆斯的巨著《心理学原理》所表达的学说,我们可以称之为思想流。“思想”作为其心理学的最初设定,指涉的是心理学的基本事实,体现了詹姆斯心理学在起点上的独特之处。《心理学原理》中的“思想”概念内含的时间性代表了一切意识现象的本质结构即边缘中的内在构成,蕴涵着詹姆斯的心理学方法和哲学方法,他由此批判了心理学中的原子主义,将自己的心理学和哲学与传统的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区别开来。
【关键词】
詹姆斯;思想;思想流;时间
中图分类号:B8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4)02-0072-09
威廉·詹姆斯的《心理学原理》①既是重要的心理学著作,又是哲学经典,甚至可以说是詹姆斯最重要的哲学著作,它所表达的学说可以概括为思想流。“思想”(thought)概念体现了詹姆斯心理学与其它心理学在起始处的不同,蕴涵着詹姆斯的心理学方法,预示着其心理学的基本趋向,因而在整个《原理》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要准确地理解詹姆斯的思想流学说乃至整部《原理》,就需要对“思想”的含义有一个比较全面的把握。
一、思想是心理学的基本事实
人的精神生活的基本事实是什么?或者心理学的出发点或最初设定是什么?关于这个问题,历史上的哲学家和心理学家有不同的看法。新康德主义者那托普(Natorp)认为,以自我为中心的意识是心理学的基本事实。他说:
“意识”是无法解释和难以描述的,然而一切意识经验都有这样的共同点:我们称之为意识经验之内容的东西都与一个以“自我”为名的中心相关,由于这种关系,内容才得以在主观上被给予或者显现。②
这样一来,意识或者对一个自我的关系,就是唯一可以把一个有意识的内容与可能在那里而无人意识到的任何一种存在区别开来的东西,这唯一的区别依据胜过一切进一步的解释。尽管意识的存在是心理学的基本事实,可被认为是确定无疑的,可以被分析出来,但它却既不能被定义,也不能从其自身以外的任何东西那里被推论出来。③
詹姆斯认为,这样一个自我“本身没有时间,仅仅是时间中的事情的见证者”④,它在心理活动中不扮演任何角色。它是不可经验的,只是一个逻辑上的假设,我们无法用它来解释和说明人的心理现象。
与那托普代表的理性主义倾向不同,洛克以后的心理原子主义认为,我们心灵的具体状况虽然彼此大不一样,但它们都是某些不变的、可以反复再现的简单意识元素或心理原子以不同方式结合的结果。这种观点在十九世纪的心理学领域占据了主要地位,其间英国的绝大部分心理学家都或隐或显地坚持一种原子式的“观念”。在德国占统治地位的心理学也认为,每一个观念都是一个恒久存在的实体,在意识中的显现只是它们存在的次要属性。当它们先后相继地进入意识舞台时,便把先前在那里的观念挤出去。冯特(Wundt)的心理元素(感觉、意象和感情)、赫尔巴特(Herbart)的感觉元素等,都是这样的原子或实体。在这个学派看来,即使刺激我们的是包含各种性质的复杂对象,它们在我们心中产生的仍是一个个单纯的观念。近代原子主义心理学的创立者洛克说:“刺激我们感官的各种性质,在事物本身虽然都是联合的和混合的,它们之间没有分离,没有距离;不过……它们在心中产生的观念进入感官时,却是单纯而非混杂的。”John Locke, The Works of John Lock, vol 1. London: Routledge/Thoemmes Press, 1997, p93. 不仅如此,他还认为在我们最初的感觉中,不仅通过不同的感官得来的感觉是一些分立的简单观念,而且通过我们同一感官得来的感觉,例如手感受到的同一蜡块的柔和热,也是一些分立的简单观念。
詹姆斯认为这种观点也是人为的虚构,对于科学的心理学来说,它不仅无助于解释心理事实,而且是一种负担和障碍。心理原子主义以反思分析的结果为唯一的心理实在,但我们的经验本身并不如此。从对象方面说,“无论对象可能多么复杂,关于它的思想都是一个不可分开的意识状态”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 Beijing:China Social Sciences Pub.Housing. 1999, p276. 。“在时间世界和空间世界中存在着同样的情形:最初被认知的事物不是元素,而是结合体,不是分立的单位,而是已经构成的整体。整体存在的条件也许是元素;但是我们认知这些元素的条件是我们已经感觉到作为整体的整体。”Ibid, p622. 从主体方面说,“无论多少印象,无论有多少感官来源,都融为一个单个的不可分的对象,都同时到达还未对它们分别加以经验的心灵,这些印象将融为这个心灵的一个单个的未分的对象。”Ibid, p488. 也就是说,一个感觉对象无论多么复杂,总是在一个观念中被思想,它所有的性质总是在一起被意识到。在原初的经验中,我们不能像垒砖一样用许多思想或感觉来建造一个思想或感觉。当我们同时受到一个对象的许多刺激时,我们得到的仍是一个感觉,而不是像洛克所说的那样,这些刺激各自产生观念,后来这些观念又组成一个复杂观念。
根据詹姆斯的看法,原子主义心理学的错误之一在于把心理活动实体化,认为我们的思想是由自身永恒不变的、不断再现的“简单观念”复合而成;错误之二是混淆了两个不同的心灵状态,即最初的感觉和事后的反思,这就是詹姆斯所说的“心理学家的谬误”Ibid, p196. ,即认为心灵的内在状态必须以某种方式隐含地知道心灵的更高级状态所明确认知的同一个主题。例如,我们对一个蜡块的感觉与后来对这个蜡块的反思,虽然在这两种情况下被思想的事物是同一个(都是蜡块),但它是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心灵活动中被思想了两次——一次作为一个不可分的统一体(蜡块),另一次作为被区分开来的(柔和热)的加和。它们不是一个思想的两个版本,而是完全不同的关于同一个事物的两个思想。其中,每一个思想自身都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统一体。起初未被注意的东西(柔和热)后来被分辨出来,这并不是原来的思想分裂开了,而是新的思想紧接着它们到来,它对同一个对象做出了新的判断。Ibid, pp488-489. 在这方面,米德(G. H. Mead)有着与詹姆斯相似的看法,他说:
我们决不可能越过直接经验,去分析出构成这些直接经验之终极实在的那些要素。因为不论这些要素具有何种程度的实在性,它们的这种性质总是由某种未经分析的经验所赋予的。G. H. Mead, “The Definition of the Psychical,” in Selected Writings of G. H. Mead , ed. A. J. Reck , New York: BobbsMerrill Co., 1964, p34.
论詹姆斯《心理学原理》中的“思想”概念
《现代哲学》2014年第2期
詹姆斯也承认存在着纯粹的感觉,但他所说的纯粹感觉是一个人最初的感觉,“它们只在人生的最初数日中才会发生”。在所有的印象引入感官之前,人脑沉浸于深睡之中,意识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即使在出生后的最初数周里,婴儿也几乎是在连续的睡眠中度过。只有来自感官的强有力的信息冲击才能打破这种睡眠,这个信息就在新生婴儿的脑中产生了一个绝对“纯粹的感觉”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I. Beijing:China Social Sciences Pub.Housing. 1999, pp7-8. 。对于已经具有记忆和联想的成人来说,纯粹感觉是不可能的。但即便是这样一个纯粹的感觉也不是原子主义者所谓的“简单”观念。恰恰相反,“婴儿得到的第一个感觉对他来说就是整个宇宙”。婴儿遇到的这个对象(尽管是在纯粹感觉中被给予的)包含着所有的“知性范畴”。“它具有客观性,统一性,实体性,因果性,与后来的任何对象和对象系统所具有的这些东西完全一样。”Ibid, p8. 后来,这个混杂的事实被认知为许多事实,包含着许多性质。
因此,詹姆斯强调:“从一开始,经验就是一个综合的而非简单的事实。”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 p610. 从一开始经验呈现给我们的就是浑然一体的、与世界的其它部分隐约相连的对象。他后来说经验在任何时候呈现给思想的真实单位都是总体性的心理状态,或整个意识波,或诸多对象的场。这个波或这个场没有一个明确的硬性的边界,只有柔性的模糊边缘。William James, The varieties of Relegious Experience, Penguin Group Penguin Books USA Inc., 1985, pp231-232. 这些对象包含在这个世界的时空中,潜在地可分为内部的元素和成分。我们可以把这些对象分割开,再重新统一起来。因此,“我们所谓的简单感觉其实往往是高度发展的注意力加以区别的结果”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 p224. 。以原子论的方式描述心理事实,假定高级的意识状态都由不变的简单观念所构成,就像把曲线看成由是许多短的线段所合成一样,这样的描述可能很方便,但是自然界里实际上并没有与此相符合的东西。“一个永恒存在的‘观念’,周期性地出现在我们意识的舞台上,是只有神话里才会有的东西。”Ibid, p236. 《原理》中这种对于感觉经验的整体性和模糊性的描述和说明,对于詹姆斯后来的彻底经验主义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他的《彻底经验主义》中的“纯粹经验”学说即源于此。
著名的逻辑实证主义者艾耶尔(Ayer)认为,詹姆斯所说的经验与英国经验主义者所说的经验虽然整体上性质不同,但它们包含着性质类似的元素。这些元素是重复再现的,它们比洛克的“简单观念”和贝克莱的“简单性质”等原始材料较为复杂,但是它们的作用是一样的,它们为我们的知觉判断提供感觉内容。A. J. Ayer, The Origins of Pragmatism: Studies in the Philosophy of Charles Peirce. and William James, San Francisco: Freeman, Cooper and Co., 1968. p226. 这样一种解释实际上把詹姆斯的心理学看成一种原子主义的心理学艾耶尔一直都是以这种立场来理解詹姆斯的,他把各种知觉都看作由这些元素构建成的,没有领会詹姆斯那里的时间构成观念,以至最后把詹姆斯的彻底经验主义等同于中性一元论。 ,而这正是詹姆斯所反对的。从内容上看,詹姆斯认为经验包含着后来被注意到的元素,这不是现成的包含,而是后来的进一步认知和分析造成的。在詹姆斯看来,任何一个感觉并不包含现成的可不断重复再现的元素。一个感觉包含什么样的元素,包含多少元素,取决于我们如何对它进行认知。更重要的是,艾耶尔没有理解詹姆斯所说的经验的真正含义,詹姆斯所说的经验不只是指感觉的内容,更是指意识状态本身,这是不断变化而又连续的流,其中不可能有重复再现的原子。
詹姆斯对心理原子主义的拒斥和对心理状态整体性的强调,从《原理》一书的结构上也体现出来。当时标准的心理学教科书都是从基本的视觉、听觉、味觉、嗅觉和触觉开始,把这些感觉组合成关于物体的复杂观念,然后通过联想律组成连续的观念,从较小的心理结构一步步地逐渐构造较大的心理结构。詹姆斯的心理学则与此不同,《原理》的前八章关于生理学的描述和说明可以看作是心理学的准备,第九章是心理学的真正开始。在这一章,它不是描述某个基本感觉,而是首先以统一的形式给出一个思想流,意在说明人的意识经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综合的整体。在他看来,传统心理学教科书的原子主义的表述方式破坏了意识经验的统一性。1900年,詹姆斯在《原理》意大利文版序言中写道:
我没有从假定的心理元素(它们总是抽象的东西)开始,逐渐地进行构建,我想让读者穿过尽可能多的章节,一下子接触到真实的意识统一体:我们每个人每时都觉到的他自己所是的那样。古典的唯灵论所一直捍卫的就是这个统一体,并用它来反对联想主义理论即心灵仅仅是“观念”的集合。但是由于我想尽可能使心理学摆脱与任何形而上学基本问题的联姻,我将自己对于统一体的讨论限制在经验的可证实的范围之内,也就是每一个流逝着的思想波的统一体或者意识场(field of consciousness)之内。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3,“introduction by G.A.Miller”,ppxviii-xix.
总之,詹姆斯认为,作为心理学出发点的心理事实既不是实体化的超验自我或心灵,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可以反复再现的简单观念,而是我们经验到的意识状态自身。我们每个人都会同意的事实是我们能在我们心中发觉这些意识状态,无论批评家们对其它方面如何怀疑,这些意识状态的存在从未被任何批评家怀疑过。因此,詹姆斯把这种信念作为“心理学的所有假定的最根本的基础”,而“把一切对于它的确实性的离奇古怪的怀疑都作为过于玄虚的东西加以抛弃”。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 p185.
二、为什么用“思想”表达
心理学的基本事实?
用什么来称呼所有的意识状态?詹姆斯选择“思想”这个词。他说:“我们有某种思想,这是这个世界中颠扑不破的事实,所有人都毫不迟疑地相信他们感觉到自己在思想,并把作为内部活动或激动的心理状态与它所认识的所有对象区别开。”Ibid, p185.也就是说,在詹姆斯看来,心理学在起点上有权利假设的只有思想本身这个事实,必须要首先对它加以探讨和分析。
为什么用思想这个词来“不加分别地表示各种形式的意识”Ibid, p224. ,詹姆斯是颇费考虑的。他在《原理》第七章用了一大段的篇幅专门讨论这个“名称问题”。他说:“我们应当有一个通名来称呼所有的意识状态自身,而不包括它们的个别性质和认知功能。”Ibid, p185. 詹姆斯所要寻找的词是用来意指意识的一切形式的,是在最广泛的意义上使用的,它的出现频率会非常高,因此,它必须简洁明了,不能拖沓臃肿,这样才能使用起来方便,理解起来清楚。而且,由于这个词要表示意识的每一种形式,它就要表现出意识的不同状态和时态,因此,它最好是中性的,并有同源动词。在詹姆斯看来,“心灵的状态”(mental state)、“意识的状态”(state of consciousness)、“意识的样态”(conscious modification)在含义上尚可满足要求,但都显得累赘,并且没有同源动词。“主观状态”(subjective condition)也是如此。“灵魂的情状”(affection of the soul)、“自我的样态”(modification of the ego)这些表述与“意识的状态”一样显得累赘,此外,它们还有另外一个缺点,即它们潜在地断言了未加解释的东西(灵魂观念,自我理论)。“感觉”(feeling)具有同源动词“感觉”(to feel),它们两者都是主动的和中性的;它的派生词像“feelingly”、“felt”、“feltness”等等,使它使用起来极其方便;而且它更着重于内在的心理活动,显示着一种主动性。但另一方面,它除了具有这个一般的含义之外,还具有一些特有的含义,用以表示像愉快和痛苦之类的情感,有时还是与思想(thought)相对的感觉(sensation)的同义词;而詹姆斯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不加分别地涵盖感觉(sensation)和思想(thought)的名称。况且,在信奉柏拉图主义的思想家心中,“感觉”(feeling)含有一些贬意。由于哲学中相互理解的最大障碍之一是褒赞地或贬损地使用语词,所以,如果可能的话应当尽量优先选取无偏见的词。赫胥黎曾提出用心理系统(psychosis)一词,它的优点在于与神经系统(neurosis)[赫胥黎用这个词与神经活动(nerveprocess)相应]相关,更技术化,而且没有偏颇的含意。但是它没有同源动词或其它的语法形式。“观念”(idea)是一个较好的、模糊的、中立的词,并被洛克在最一般的意义上加以应用;但是尽管有洛克的权威,它却未在语言中通俗化到涵盖全部感觉(sensations)的地步,而且它也没有同源动词。因此,詹姆斯感到上述名称都有重大缺陷。
思想(thought),在英语里,无论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哲学中,都是一个含义丰富的常用词。在现代英文中,“thought”具有“思想”、“思考”、“考虑”等含义。它既表示逻辑性思维,也表示对人的关心和情感;既指理性的“推理”、“推理能力”,又指非理性的“想象”和“想象能力”;既指显性的意识活动,也指意识的边际状态或潜意识状态,如刚要入睡前所体验的或由药物所引发的状态;既指思想、思考的活动或过程,也可指思想、思考活动的结果;既可表示“意向”、“意图”、“打算”、“期望”这些未来的向度,又可表示现在的和正在进行的思想状态和活动,还可以表示对过去的回忆和记忆。它本身内在地就具有时间性。“thought”本身既是名词,又是动词“think”的过去式和过去分词。它有同源动词形式“to think”、“thinking”。通过与同源动词形式的相互配合,它既可以表示过去的和已完成的状态,又可以很方便地表示正在进行的和将来的动作和状态;既可以表示主动的行动,又可以表示被动的行为。此外它还具有“注意”这个表示选择活动的含义。特别地,它不像“感觉”(feeling)那样在哲学上含有贬义。还有,就是它所具有的“认知”的含义,能使人当下地想到认知(与对象而不是心理状态自身的关系)的无所不在,我们立刻就能看到认知是心理生活的本质。 “思想”一词的这些含义,后来都在詹姆斯对思想流的阐释中表现出来。这样看来,“思想”确是一个比较理想的词。
不过,“思想”概念也并非完全合乎詹姆斯的要求。在不同的哲学家那里,“思想”一词的意思可能不一样,在一些哲学著作中,它往往具有特定的含义。而且,无论是在日常用法中还是在哲学中,思想都与感觉(sensation)不同。例如,“关于牙疼的思想”这个说法能使人想到实际呈现的疼痛本身吗?几乎不可能。如果能使“思想”涵盖感觉(sensations),它无疑是最佳的用词,但是英语中很难做到这一点。因此,詹姆斯说:“如果我们想涵盖整个意识状态范围,似乎不得不退而求助于某一对词,像休谟的‘印象与观念’、汉密尔顿的‘呈现与表象’、或者通常的‘感觉(feeling)与思想’。”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 p186. 也就是说,我们难以找到一个现成的完全合乎需要的词,因为这是一个语境中的问题,我们不可能做出一个固定的、一成不变的选择,只有根据适当的语境,有时使用这一个,有时使用上面提到过的同义词中的另一个。詹姆斯自己的选择是使用思想(thought) 或感觉(feeling),在一种比通常更宽泛的意义上交替使用这两个词。也就是说,在《原理》中“感觉”(feeling)或“思想”(thought)在一般意义上使用时,与意识状态同义。直到后期,詹姆斯仍经常在这个意义上使用这两个词。William James, The Meaning of Truth,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5,pp13-14.
那么怎样使用思想这个词呢?詹姆斯说:“在英语里,如果我们能够像说‘下雨了’(it rains)或‘刮风了’(it blows)一样,说‘思想了’(it thinks),那么我们就会以最简单的而且附带假定最少的方式把这个事实表述出来。但是,由于我们不能这样说,我们只好简单地说思想进行着(thought goes on)。”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 pp224-225. 因此,他把心理学的“第一个事实”表述为“有某种思想进行着”Ibid, p224. 。
由以上可以看出,在詹姆斯这里,思想一词的含义与日常用法中的情况已经不同,詹姆斯在使用它的时候赋予了它更丰富、更广泛的含义。思想不仅指辨别、比较、联想、概念、推理,而且指感觉和知觉;不仅指时间知觉、记忆等内知觉,而且指感觉、事物知觉、空间知觉等外知觉;不仅指情感、意愿,而且指本能。就此而言,“思想”把人所能经验和体验的一切都涵盖起来。另一方面,思想一词丰富的内涵和多种的用法,它自身包含着的语言游戏的可能性,又为詹姆斯意识流学说的构建和表述提供了充分的可能。
三、思想的根本特征:时间性
詹姆斯说:“我们的思想是时间中的认知的现象事件。”Ibid, p369. 时间性是思想的根本特性。詹姆斯之所以用思想一词来意指意识状态自身,表示意识的一切形式,固然与它包含的丰富语义和用法有着密切关系,但更为重要的是,詹姆斯揭示出的思想内含的时间性典型地代表了一切意识现象的本质结构。马赫(Mach)曾经说过,时间感觉“伴随着任何其他感觉,而不能全然与之分离”[奥地利]马赫:《感觉的分析》,洪谦、唐钺、梁志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89页。 。詹姆斯同意这种观点,他进一步认为我们所有的具体的心灵状态都是在时间中生成出来的,这种生成不是拆卸开以后的重新组装,而是原初的构成。认识到这一点是理解詹姆斯的思想流学说乃至他的整个哲学的一个关键。他正是运用思想的时间性最终否定了心理学中的原子主义,将他的心理学和哲学与传统的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区别开来。
首先,詹姆斯的时间与康德的时间不同。康德认为时间是理性的先天直观形式。詹姆斯说:“康德关于客观时间的直观概念是一个无限必然的统一体,”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 p642. 但是,“如果没有感觉内容(sensible content),我们便不能直观绵延,就像我们不能直观广延一样。”Ibid, p620. 因此,詹姆斯认为:
宇宙空间与宇宙时间决不像康德所说的那样是“直观”的,而是像科学所显示的任何事物一样,分明是人为的构造。绝大多数人并不用这些观念,他们生活在各自的时间和空间中,这些时间和空间互相贯穿,模糊杂乱。William James, Pragmatism and four essays from The Meaning of Truth, New York: The World Publishing Company, 1970, p118.
其次,詹姆斯的时间与经验主义者的时间也不同。经验主义者如詹姆斯·穆勒认为,时间是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孤立点,彼此毫无牵连:
除了关于当前时刻的知识,我们不可能再有任何知识。一旦我们的一个感觉停止了,它也就永远消逝了;我们似乎将是我们从未所是……即使我们的观念被连接成链,如果它们不是在想象中,我们仍然没有能力获得关于它们的知识。根据这个看法,一个观念接着另一个观念。这就是一切。我们意识中先后相继的每一个状态,一旦停止了,就永远消失了。每一个这样的暂时状态就是我们的整个存在。
James Mill,Analysis of the Phenomena of the Human Mind,Vol. I,London:Longmans Green Reader and Dyer,1869,pp318-319.
詹姆斯指出,就穆勒认为时间源于个人的感觉来说,他并没有错。但我们的实际感觉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像一个荧光,只照亮它当下所在的一点,其它的所有地方都处在完全的黑暗中。过去和未来并不是被现在这一刀切开的两个毫无牵连的对立面,而是与现在连在一起的。William James, A Pluralistic Universe, New York: Longmans, Green, And Co., 1909, p254.
我们关于意识流的另外部分的知识,无论是过去的还是将来的,近前的还是遥远的,总是与我们关于现在的事物的知识融合在一起的。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 p606.
穆勒所描绘的只存在于当下瞬间的简单感觉只是一个抽象,我们所有的具体的心灵状态都是具有一定复杂性的关于对象的表象。这种复杂性部分地在于刚刚过去的对象的回音,部分地在于那些马上要到来的预示。对象是渐渐地从我们的意识中退去的。如果现在的思想是ABCDE,下一个思想将是BCDEF,紧接其后的思想就是CDEFG,已过去的思想的拖延以连续的方式逐渐离去,将来的思想的先兆弥补了这个损失。“那些旧对象的拖延,那些新对象的先兆,是记忆和预期的发端,是时间的回顾意义和展望意义。它们赋予意识以连续性。没有这种连续性,意识便不能被称之为流。”Ibid, pp606-607. 没有这种连续性,我们甚至不能知觉到“现在”。
詹姆斯的时间是一种连续的过渡,过渡发生在边缘中。边缘性是詹姆斯时间观的根本特点之一。我们的感觉从根本上就是有边缘的,传统的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所完全忽视的也正是这种边缘。后面我们会看到,艾耶尔对詹姆斯时间观的误解也源于未看到这种边缘。“边缘”(fringe)是詹姆斯心理学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贯穿于《原理》的各部分,但是詹姆斯并未给它一个确切的界说,也未对其含义进行非常明晰的解释。他常用光环(halo)、地平域(horizon)、光晕(suffusion)、心理泛音(psychic overtone)、弥漫(suffusion)等词表达同样的意思。这个概念在詹姆斯著作中的内涵正像它本身的特征所暗示的那样,朦胧、模糊,弥漫在它的各种变体中,我们只有在文本的语境里,在这个概念的边缘域中去领悟它的蕴涵和妙用。
从生理上说,边缘表示微弱的脑作用对思想的影响,它们使我们的思想感觉到关系和对象。有人认为,在詹姆斯那里,“边缘”是指一种心理质料,它把本来分开的感觉(sensations)粘附在一起。应该说,这个说法从功能上理解了边缘的一部分意义,但是这种理解太机械和生硬,它对感觉的理解实际上与传统的经验主义没有多少区别,即都把感觉看成是彼此分离的。但是詹姆斯并不是这个意思。在他那里,
边缘是认知对象的一部分——实体的性质和事物在关系的边缘里出现于心中。我们思想流的某些部分——过渡部分——不认识事物,只认识关系;但是过渡部分和实体部分一起形成了一个连续的流,其中并没有……那种分立的“感觉”(sensations)。Ibid, p258, footnote.
那些回音和预示,那些拖延和先兆并不是现在的思想或感觉的辅助部分或伴随现象,而是现在的思想或感觉必需的部分,它们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离开了这些拖延和先兆,就不会有现在的思想或感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把这种内在的时间结构称为原初的构成。
詹姆斯的时间观念曾受到霍奇森(Hodgson)的影响。霍奇森认为:
我们通常粗略地把时间进程分为过去、现在和将来;但严格说来,不存在现在:它是由不可分的点或瞬间划分的过去与将来组成的。那个瞬间或时间点即是严格意义上的现在。我们通常比较含糊地所说的现在是一个时间过程的经验部分。Shadworth H. Hodgson, Philosophy of Reflection, VolI, London: Longmans, Green, and Co., 1878, p253.
詹姆斯接着他的话说,如果把只限于当下一点的现在称作“严格意义上的”现在,那么这样的现在完全是一个观念抽象,“反思使我们得出结论:它必定存在,但是它的确实存在,永不可能是一个我们当下经验的事实”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 pp608-609.,因为“它在我们能够触到它之前已经逃走了,融化在我们的把握之中,它在生成的那一刻就已经消逝了……只有进入到活生生的、运动着的更大段的时间结构中,严格意义上的现在才可能被理解”Ibid, p608. 。我们当下经验的唯一事实是绵延,詹姆斯借用心理学家克莱(E. R. Clay)的术语称之为“似是而非的现在”(the specious present)。克莱认为,时间的对象是作为现在的存在被给予的,但是事实上的时间部分并不同于过去和未来的共同边界——通常哲学用现在一词所指称的东西。事实上的现在是过去的一个部分——一个最近的过去,它被错认为过去和未来之间的时间而给予我们。他把事实上的现在称为“似是而非的现在”,而把作为过去而被给予的过去叫做明显的过去。
Ibid, p609.
从生理上,我们能清楚地直观到的最大绵延几乎不超过十二秒(我们能模糊地直观到的最大绵延可能只有一分钟左右),詹姆斯说“这么长的绵延相当稳定地映绘在流逝着的意识之中”,如此稳定地知觉到的绵延就几乎相当于“似是而非的”存在。它的内容处在不断的流动之中,出现在它的前端的事件很快地消隐在它的后端,每一个事件经过时都变换它的时间参数,从“还没有”或“还不很有”到“刚逝去”或“已逝去”。然而,“似是而非的存在,被直观的绵延,就像瀑布上的彩虹保持着恒定,它自己的性质不因这流所经过的事件而改变”Ibid, p630. 。每一个这样的事件,当它悄然逝去时,仍保持着再现的能力;当它再现的时候,乃与它原来具有的绵延和相邻者一起再现。但是,一个事件从似是而非的存在的末端一旦完全消失之后,它的再现与它在似是而非的存在中被直接知觉为当下经过的事情,是两个不同的心灵事实。不过,“所有被认知的时间之原初范本和原型是似是而非的存在,我们当下连续地感觉到的短的绵延”Ibid, p631. 。
我们不断地意识到这样一个绵延,即似是而非的现在。这个绵延与被知觉到的内容具有一个较早的部分和一个较后的部分,这“就是原初的时间直观”Ibid, p642. 。比这更长的时间是通过添加而构想成的,比这更短的时间是通过分隔而构想出的,它们是这个边界模糊的单位的部分,我们习惯上以象征性的方式来思想它们。德里达曾反驳胡塞尔,说直观与时间是矛盾的。因为直观是当下静止的,而时间总是一个过程,总有一个差异或区别。德里达将直观理解为当下的一点——一个孤立的点,并以此将直观与时间构成对立起来,把它们看得不相容。Jacques Derrida, Speech and Phenomena And Other Essays on Husserl’s Theory of Signs, Translate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Preface by David B. Allison, Newton Garver,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73, Chap.6, 7. 而在詹姆斯这里直观恰恰需要时间的构成才可能。
四、艾耶尔对詹姆斯时间观的误解
下面我将结合艾耶尔对詹姆斯的理解来进行讨论。虽然同是英国经验主义的后裔,詹姆斯和艾耶尔在时间问题上的立场却迥然不同。詹姆斯在原初的经验中理解时间,而艾耶尔则从逻辑的角度关注这个问题。他们之间的这种差异使得他们对时间的具体描述不同。没有意识到这个区别,则是艾耶尔在一系列论述中误解詹姆斯的原因。
对于詹姆斯的时间观念,艾耶尔表示不解。他认为“现在”不是一个总在进行中的时间构成,而是一个相对的词,它要以某个东西做参照。“我们用它指一段时间,它恰好经过、重合于此刻所发生的东西”A. J. Ayer, The Origins of Pragmatism: Studies in the Philosophy of Charles Peirce. and William James, p247. ;说某个东西此刻正在发生即是说它与我们话语中所表明的某个东西同时。任何与参照事件同时的东西都是“严格的现在”,任何早于它的东西都是过去,任何晚于它的都是将来。这个被用作参照标准的事件是我们任意选择的,只要它不长得超过一个注意行为的时间长度,也不短得使人无法注意到。由于任何注意行为都具有一个最小的和最大的绵延,因此没有一个感觉到的现在事件是瞬时的。任何现在的东西,即使在严格的意义上,也必定具有一定的绵延,无论这绵延多么短暂。艾耶尔因此认为较早与较晚的区分发生在它之内,因而把较早阶段说成过去或把较晚阶段说成是将来是不正确的,因为这样一个事件的所有这些阶段都是现在。而如果把似是而非的现在都看作现在,那么就可以说现在不包括过去和将来的部分了。Ibid, p247.
这里有两点需要注意。其一,艾耶尔认为詹姆斯对传统经验主义的批评主要在于批评其时间知觉没有长度;与传统的经验主义不同,艾耶尔认为自己捍卫了时间知觉的长度。其二,艾耶尔把詹姆斯所说的现在的边缘——始端和末端理解为现在的较早阶段和较晚阶段。在他看来,如果把现在看作是有长度的绵延,较早阶段和较晚阶段就都包括在现在之内了,因此詹姆斯把较早阶段说成过去或把较晚阶段说成是将来是错误的。
不错,詹姆斯是批评传统经验主义把时间知觉缩小成了当下的一点,但他的主要意旨并不止于此,而是指出传统经验主义的不足之处在于时间的孤立性或非连续性,这是它的时间观念缩成一点的原因。而这种非连续性源于对边缘的忽视,看不到时间在边缘中的交融。艾耶尔没有意识到詹姆斯对穆勒的批评,意在指出穆勒的“现在”是一个没有边缘和连续性的抽象的点。如果没有边缘中的融合和连续,即使艾耶尔的时间是有长度的,他的各个时间段也仍是彼此孤立的,因此他的时间仍然是原子主义式的,只不过他的时间原子大一些、长一些。
对于边缘的不了解是艾耶尔误解詹姆斯时间观的主要原因。“似是而非的现在”表明,实际上被认知的现在既不是一个刀刃似的边界,也不是毫无内在差别的一个线段,而是一个鞍形的时间区间。
它自己具有一定的幅度,我们可以驻于其上,并由此看向时间的两个方向。我们的时间知觉的构成单位是绵延,它具有始端和末端——既向后看又向前看的边缘。只有作为这一段绵延的部分,一端与另一端的延续(succession)关系才可被知觉。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 Macmillan and Co., Ltd. 1907, pp609-610.
艾耶尔看到了詹姆斯说的现在具有一个先兆和逐渐逝去的拖延,但他把先兆和拖延这种边缘或过渡状态实体化,认为詹姆斯是把过去的拖延等同于过去,把将来的先兆等同于将来,进而认为“以我们意识到将来和过去来表达这个意思都是错误的”。在他看来,“这样说的唯一原因是假定:严格的现在没有绵延,因此任何被看作现在的有绵延的事物,必定超出真正的现在而进入将来或过去,或者它们两者。但这个假设正是似是而非的现在所否定的”A. J. Ayer, The Origins of Pragmatism: Studies in the Philosophy of Charles Peirce. and William James, p247. 。这里,艾耶尔至少在两点上误解了或者没有理解詹姆斯:一、詹姆斯所提到的“严格的现在”指的是无绵延的时间点。詹姆斯认为这种现在不是实际经验的,只是一种抽象,它是孤立的、无连续性的,也正是他所批评的穆勒的时间观,而不是他所说的“真正的现在”。二、实际经验到的现在,并非除了其先兆和拖延就没有绵延,而有绵延的现在也并非不能有其趋势和持存。詹姆斯关于时间两端的表述意在说明时间的原初构成。艾耶尔没有注意到詹姆斯把我们当下能够清晰地意识到的连续印象的最大范围看作似是而非的现在的最重要的部分。这个范围是刚刚逝去的数秒。这是似是而非的现在的核心。但是,“除此之外,似是而非的现在还有一个逐渐消逝的后边缘和前边缘”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Vol I. Macmillan and Co., Ltd. 1907, p613. 。
艾耶尔认为时间观念必定是由感觉经验中直接给予的元素构建的,他把记忆看作投射时间关系的原初能力,认为过去观念的获得依赖于我们的投射能力超出现在的感觉经验,因而过去与现在的交叠依赖于记忆。而詹姆斯认为我们原初的时间知觉必定是一个整体,而不是组成元素。元素是“注意”(attention)后来区分的结果。他说:“从一开始,经验就是一个综合的、而不是简单的事实;而对于感官知觉来说,它的要素是不可分的,尽管注意力回顾时,可以轻易地分解经验,区分它的起点和终点。”Ibid, p610. 根据詹姆斯,我们的投射能力依赖我们感觉经验的交叠与融合,关于现在事物的感觉,必定总是混合着对于渐渐消逝的、所有那些先前数秒钟出现的其它事物的感觉的回声,所以“绵延和事件共同构成了我们对于似是而非的现在及其内容的直观”Ibid, p636. 。似是而非的现在的边界之外延伸着构想出的(conceived)朝向两个方向的时间区域:过去和将来。Ibid, p643.
简言之,由于艾耶尔是从逻辑的观点来看待时间,要划出界限分明的现在、过去与将来,所以他的时间中就没有了边缘。他不能理解詹姆斯对于时间边缘的描述,不能容忍亦此亦彼的边缘的模糊性质。这导致他把詹姆斯那里的过去、现在与将来的内在构成关系理解成外在的先于或后于关系。对时间知觉的误读是艾耶尔误解詹姆斯的思想概念和时间概念的原因,也是他误解彻底经验主义的根源。这也再一次说明,对思想的时间性的把握是解读詹姆斯的关键甚至秘密所在。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差之毫厘,对詹姆斯其它学说的理解便可能会谬以千里。
“思想”是时间性的现象,是边缘中的内在构成。在《原理》中,思想的这个原初结构就像一部经典的小提琴协奏曲的主旋律,不断地回旋,而每一次呈现都将我们引向新的境域,都洞开更丰富的景象。詹姆斯的非现成的境域生成思路无论在感觉(sensation),还是在注意、想象、联想、记忆等等意识状态中都回荡着或前行着。它造成了思想的变化,也成就了思想的连续。这个旋律开拓出一个又一个令人着迷的心理世界。这样一个境域生成的思路一直延伸到詹姆斯后期的哲学著作中。他说:“我们所遇到的一切事物都有它本身的持续期间和大小,而这两者又模糊地被一种‘更多’的边缘环绕着,它一直延伸到下一个事物的持续期间和大小中去。”William James, Pragmatism and four essays from The Meaning of Truth, New York: The World Publishing Company, 1970, p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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