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与孔子“有德无位”事件

作者:王光松 来源:现代哲学 发布时间:2016-03-14 阅读量:0

[摘要]在儒学史上,孔子“有德无位”是一富有张力的触及孔门存在根基的思想史事件,朱熹对这一事件的解释在传统朱子学中一直未受到重视。本文研究表明,朱熹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解释主要是在其《中庸》学中完成的,有意义、性质与原因三个解释向度,这些解释为朱熹选择理想实现途径以及确立生存角色提供了依据。

[关键词]朱熹;孔子“有德无位”;《中庸》;解释

中图分类号:B24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 -7660 (2012) 06 -0117 -05

孔子“有德无位”的人生遭际,同他本人所宣讲的“大德必得其位”、“大德者必受命”(《中庸》第17章)的信念形成了尖锐的矛盾,该矛盾不只危及孔门“大德必得其位”的信念和“德位合一”的理想,而且也关涉后儒们的生存角色定位问题。对这一触及孔门存在根基的富有张力的思想史事件,历代大儒无不留意并尝试解释它,朱熹(1130-1200)亦不例外。作为朱子思想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孔子“有德无位”事件在传统朱子学中一直未被正视,专题研究也一直阙如;本文对之尝试梳理并揭示其意义,庶几有补于朱子学研究。孔子“有德无位”解释史是儒家思想的一条“内在的理路(inner logic)”,该“内在的理路”至今隐而不彰,因此,本文也希望通过分析朱子的解释个案,提起人们对这一思想史线索的关注,并对之有一初步了解。

一、解释场域:《中庸》学

在先秦儒家文献中,与孔子“有德无位”事件关系密切的文字主要有:《论语·子罕篇》的“凤鸟不至”章、《述而篇》的“述而不作”章,《中庸》第17、28章,《易经》“乾”卦“九五”爻辞,《春秋》“哀公十四年”等。这些篇章通常是后儒们遭遇并解释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地方。朱子为学重四书而甚于五经,他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解释主要就是在其四书学中展开的,其中,又尤以《中庸》学为重镇。

《中庸》的发现与流传同南北朝以来的道家或佛教徒的关系最为紧密,到北宋则经由科举一环而回流到儒家。在北宋道学家抗衡佛、道的问题视域中,《中庸》被看作是重建儒家心性理论的重要资源,如程氏《中庸》学就特别注重对心之“未发”与“已发”的讨论。朱熹生活在一个看重《中庸》文本的时代氛围中,受此影响,他早年(十七八岁时)对《中庸》诵读甚勤,但直至绍兴二十八年(1158)正式师事李侗之后,朱子方始接触程门《中庸》学。“程门南传,以杨时为中介,所传实即《中庸》学”,该《中庸》学经杨时、罗从彦、李侗而四传至朱子。在师事李侗后的第五年,朱子在《壬午应诏封事》中首次谈到了他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看法:

盖致知格物者,尧、舜所谓执中也。自古圣人,口授心传,而见于行事者,惟此而已。至于孔子,集厥大咸,然进而不得其位,以施之天下,故退而笔之以为《六经》,以示后世之为天下国家者。

朱子以为自古圣人口授心传的精义实即“执中”,这自然是程门《中庸》学的一贯看法。在谈到这一精义的历史流传时,朱子指出,孔子对该精义“集厥大成”,但因“不得其位”,所以不能像尧、舜那样“以施之天下”,而只能“退而笔之以为《六经》,以示后世之为天下国家者”。朱子的这段话虽系就《大学》而言,但如联系到他对“执中”的论述,其思想核心无疑出于程门《中庸》学。很明显,上述言论乃是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一种意义解释,强调孔子因“有德无位”而传道,该解释与程门强调孔子有传道之功的传统亦相一致。上述文字也表明,朱子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意义解释,一开始就是镶嵌在他的道统论建构工作之中的。两年后( 1164),朱子作《杂学辨》,其中有张九成的《中庸解》一篇,这是朱子在接受程门影响后在《中庸》学中开始清算禅学的重要标志。

朱子在《中庸》学上虽然接受了程门以“执中”为道统精义的观点,以及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意义解释意向,但对李侗所传授的“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的心性原理以及“体之于身,实见是理”的功夫论却没有真正认领,在李侗去世后的几年中,他曾就此与张械等人进行反复讨论,但一直“未之省也”。直到乾道五年( 1169),以对《中庸》 “中和说”新解为契机,朱熹方才摆脱困惑,获得其学术上的立身根基;事实上,朱子一生的《中庸》学成果——《中庸章句》《中庸或问》《中庸辑略》以及与门人研讨《中庸》的语录(见《朱子语类》),也皆成就于在此之后,而他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系列解释也基本上就栖身于这些成果之中。

二、解释向度:意义、性质与原因

历史上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解释通常有原因与意义两个向度:前者的解释重心在事件的原因,解释功能重在消除儒生内心中的困惑与纠结;后者的解释重心在事件的影响与意义,解释功能重在为后儒的生存进行角色定位。朱子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解释,不但兼及意义与原因,而且还涉及事件的性质。

(一)意义解释

在朱子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解释中,意义解释最先现身,它首见于《壬午应诏封事》(1162),成型于《中庸集解序》 (1173),之后又现身于《诗集传序》 (1177)、《大学章句序》与《中庸章句序》 (1189)。其中,尤以《中庸章句序》为完备。在《中庸集解序》中,朱子建构了从孔子到二程的《中庸》传授系统,在《中庸》学上初步完成了道统建构。在《中庸章句序》中,朱子则又接续上了孔子到上古圣神的传授系统,道统建构的工作得以最终完成:

《中庸》何为而作也?盖自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其见于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 “人心惟微,道心惟危,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夫尧、舜、禹,天下之大圣也:以天下相传,天下之大事也。以天下之大圣,行天下之大事,而其授受之际,丁宁告戒,不过如此……自是以来,圣圣相承:若成汤、文、武之为君,皋陶、伊、傅、周、召之为臣,既皆以此而皆接夫道统之传;若吾夫子,则虽不得其位,而所以继往圣、开来学,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

在上文中,朱子依据道的存在情况而将历史分为两截:一截是从“上古圣神”到周公的时代,这是一个“道”借在位的圣君贤相而得以实现的时代;另一截则是由孔子而始的“道”从实际的历史时空抽离开来或者说“道”仅垂之空文的时代。把历史区分为“道行”与“道不行”两个时代是道学家们的共识,在朱子之前,人们主要强调此二时代之间的差异,而不重视二者间的衔接问题。据上文,周公是“道行”时代中的最后一个“有德有位”者,孔子则是“道不行”时代中的第一个“有德无位”者;由于孔子能接续从尧舜到周公的道统精义,这样一来,“道行”与“道不行”二时代的衔接问题就得到了解决。在此,对孔子“有德无位”身份的解释利用是实现这一衔接的关键:孔子“有德”,所以能在精神上接续“道统”精义;由于“无位”,孔子不能将此“道统”精义实现出来,也不能像有位先圣那样通过“丁宁告戒”来传授它,而只有通过“继往圣、开来学”的方式来保存传承它。在朱子这里,“道”在孔子之后的历史中虽未能得以实现,但有赖于孔子所开创的道学,使“道”得以在“孔子——颜氏、曾氏—子思——孟氏—程夫子兄弟”这一道学脉络中一线单传,挽斯文于不坠。如此来看,孔子“虽不得其位”,作为道学开创者,其传道之功却“贤于尧、舜”。朱子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意义解释乃其道统论建构中的一个环节,而且还是后者得以一贯与完善的关键性环节,在这一解释中,孔子被塑造成为伟大的传道者。伴随《章句》成为科举考试的程本,朱子的这一解释及其所塑造的孔子形象得以广泛传播,它们深入人心,影响深远。

(二)性质解释

朱门为学重“道问学”,有很浓的知识兴趣,孔子“有德无位”事件自然逃不过他们的探究眼光。对朱子所言孔子已达到“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的地位,弟子蔡念诚就很不解,他认为“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乃就有位者而言,像孔子这样的“有德无位”者(“一介之士”)不可能做得到。蔡氏所言自有其经典依据,且已触及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问题所在。朱子答蔡氏之疑时指出,“致中和”有“理”、“事”二方面,说“孔子已到此地位”系就“理”方面而言,而非就“事”方面言,这就以太极推手的方式化解掉了事件中所包含的问题。朱门中有上述疑问者非仅蔡氏一人,有人就将问题提得比蔡氏更尖锐。

或问:“‘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寿。’尧、舜不闻子孙之盛,孔予不享禄、位之荣,何也?”曰:“此或非常理。今所说,乃常理也。”贺孙。

上文为贺孙所录,他是朱熹守漳后所收的弟子,因此,上述问答系发生于朱子晚年。或人通过提出孔子“有德无位”这类反例的方式,对《中庸》“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寿”的观念提出了质疑,这种质疑方式相当于波普尔所言“证伪”。朱熹对该棘手问题的处理简单、巧妙,他在强调“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寿”是“常理”的同时,将孔子“有德无位”归于“非常理”(即例外)的范围;在解释“尧舜之子不肖”现象时,朱予同样使用了这一手法。朱子之谓“常理”相当于拉卡托斯所讲的“纲领硬核”,在其周围有一“保护带”,证伪性的例外在“保护带”即被抵制,从而使其不足以触及“硬核”的地位。朱子将孔子“有德无位”判定为例外的这一性质解释,具有维护儒家“常理”之“硬核”地位的用意与效用。据《中庸或问》,程颐、侯仲良即已使用过这一解释手法,朱子的上述解释系承自他们二人。

(三)原因解释

例外或失常也总有其原因。在弟子们的追问下,朱子解释说,“失其常者”既有可能是“人事有以致之”,也有可能是“偶然如此时”:

人之生适遇其气,有得清者,有得浊者,贵贱夭寿皆然,故有参错不齐如此。圣贤在上,则其气中和;不然,则其气偏行。故有得其气清,聪明而无福禄者;亦有得其气浊,有福禄而无知者,皆其气数使然。尧、舜、禹、皋、文、武、周召得其正,孔、孟、夷、齐得其偏者也。

据上文,孔子之“聪明而无福禄”(即“有德无位”)乃是“气数使然”:一方面,孔子由于“得其气清”,所以聪明;另一方面,孔子由于生于衰周,时无圣贤在上,只能得偏行之气,故又无福禄。在朱子看来,人事对气有影响(如“圣贤在上,则其气中和”等),而该气反过来又影响彼时出生之人,此即“人事有以致之”。“偶然如此时”讲的是人出生时禀气的偶然性,也即“人之生适遇其气”的偶遇。在下述师徒问答中,朱子对事件原因的解说更为明白:

(履之)因问: “得清明之气为圣贤,昏浊之气为愚不肖;气之厚者为富贵,薄者为贫贱:此固然也。然圣人得天地清明中和之气,宜无所亏欠,而夫子反贫贱,何也?岂时运使然邪?抑其所禀亦有不足邪?”曰:“便是禀得来有不足。他那清明,也只管做得圣贤,却管不得那富贵。禀得那高底则贵,禀得厚底则富,禀得长底则寿,贫贱夭者反是。夫子虽得清明者以为圣人,然禀得那低底、薄底,所以贫贱。颜子又不如孔子,又禀得那短底,所以又夭。”侗。

履之即刘砥,憫即沈憫,二人亦俱为朱子晚年弟子。在朱子那里,气有不同的质地类型,它们分别决定人生的不同方面。朱子据此清楚明白地指出,孔子之为圣人(即“有德”)是因为禀得了清明之气,之所以又贫贱(即“无位”),则是因为禀受了低薄之气。该解释比上文的“得偏行之气”说更为具体。王充最早以“气禀”来解释人的命运问题,他曾以此来解释圣人长寿现象,但解释不及孔子。柳宗元曾以“刚健之气”与“纯粹之气”来解释孔子的圣人资格问题,但又不及孔子“有德无位”事件。朱子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原因所作的“气禀”论解释,在孔子“有德无位”解释史上乃一创新解释。

上文梳理了朱子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三种解释。我们发现,这三种解释在朱子《中庸》学中的分布有一定的规则,那就是,意义解释主要见于《章句》,性质解释见于《或问》、《语类》,原因解释则仅见于《语类》; 《章句》中没有原因解释,《语类》中也极少有意义解释,彼此之间甚少交叉。此外,我们也会注意到,朱子对事件的意义解释系主动为之,而其性质解释与原因解释看上去则系被动为之。如何看待上述现象呢?刘贡南在研究朱子的《论语》诠释时指出,朱子《论语》诠释的三个文本(《或问》《集注》《语类》)分别对应着三种不同的对话语境,《或问》的实质是与宋儒对话, 《集注》的实质是与古人对话,《语类》则是与门人对话。事实上,在朱子的《中庸》学诠释中也存在着此三种对话语境。由此来看,朱子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意义解释乃是在与古人(孔子、子思等先儒)对话中展开的;与古人对话的实质是理解并传承古人的思想,朱子对事件的意义进行主动解释,体现的正是对这种传承责任的主动担当。传承古人思想是一项庄严甚至神圣的工作。因此,对话须庄重、严谨才行,由于性质解释、原因解释同传承主题不相干,因此可以理解朱子为何没有将《或问》《语类》中的性质解释与原因解释采入到《章句》中去了。与宋儒对话实即是理解、把握同时代人的思想,在对话形式上可自由宽松一些。与门人对话,主要是为了解答门人弟子的疑惑并就此传播信念,而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性质与发生原因正是朱门弟子们感到困惑的问题,因此,性质解释与原因解释宜乎出现于《语类》中。

三、解释意义:王圣路线下的角色定位

在儒学史上,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解释,通常是同解释者确立实现儒家理想的路径,以及在此路径下进行角色定位的解释活动关联在一起的。朱子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解释也关联着这两个方面。

(一)王圣路线选择

儒家心目中的理想政治状态(三代)以圣德与王位的合一为实现条件,二者合一的途径有二:一是由圣而王,也即“大德者得位”,我们可称之为圣王路线;一是由王而圣,也即“有位者有德”,可称之为王圣路线。道学家极力推重《大学》“三纲领八条目”的“内圣外王”之道,给人的印象是,在理想实现途径问题上,朱子等道学家们主张圣王路线。实际上,朱子等道学家的“内圣外王”论是有其特殊受众的:

问: “‘君子之道本诸身’, 《章句》中云‘其道即议礼、制度、考文之事’,如何?”曰:“君子指在上之人。上章言‘虽有德,苟无其位,不敢作礼乐’,就那身上说,只做得那般事者。”

问:“‘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分定,便是天地位否?”曰: “有地不得其平,天不得其成时。”问: “如此,则须专就人主身上说,方有此功用?”曰:“规模自是如此。然人各随一个地位去做,不道人主致中和,士大夫便不致中和!”

朱子强调士大夫有必要从事“致中和”的修养工夫,但要达到“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功用,非得人主从事此修养工夫不可。可见,朱子“修身为本,天下国家为末”这一类的话,主要乃是针对“君子” (即“在上之人”)或“人主”来讲的,其意图正是要人主从事内圣的修养功夫,希望经由“由王而圣”而实现儒家理想。在理想实现途径问题上,朱子等道学家选择的是王圣路线。

(二)角色定位

1.“格君心之非”的角色选择。朱子等道学家认为自己得千年不传之道,对自身有德一事十分自信。他们虽然表面上称赞时君圣哲,但内心里实将时君视为“有位无德”者,至少,其德不够大或纯粹,与他们所期待的圣德距离尚远。作为“有德无位”者,朱子等道学家认为,自己的历史使命就是在王圣路线下辅助人主成就圣德。如何辅助人主成就圣德?在朱子等看来,“格君心之非”就是最基本的辅助方式。严格地讲,“格君心之非”有两个方面,一是褒扬人君心中的“是”,一是批评人君心中的“非”,二者共同形成对人君的激励,而以后者为难。朱子历仕四朝,他在陛对或上封事中,常针对人君心术而犯颜直谏,此其“格君心之非”角色担当下的行为表现。《行状》评论朱子在孝宗朝的陛对与所上封事时说:“盖所望于君父者愈深,而其言愈切。”实即望孝宗成圣也。

2.循吏自期。朱子等道学家大多做过地方官,他们对这一角色的定位甚为自觉。如朱子就认为“郡守以承流宣化为职守,不以薄书财计狱讼为事”,这实即以古之循吏自期也。朱子知漳州( 1191)后以兴学校、励风俗、敦教化为务,如循吏之所为。第二年,他在奏荐龙溪知县翁德广的《奏状》中谈到:“德广天资刚直,才气老成,不为赫赫可喜之名,而有恳恳爱民之实。察其施为,庶几乎古之循吏者。欲望圣慈,特与升擢差遣,以为官吏勤事爱民之劝。”朱子不但自期为循吏,而且注重提拔同为循吏的下属。“格君心之非”与“循吏”是朱子在政治世界中为自己所确立的角色担当,前者着眼于政治理想在当下的实现,后者则注意于政治生活的局部改良。

3.自任传道之责。在论及孟子的“君子必仕”思想时,朱子谈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况君子学先王之道,必得君而事之,然后有以行其道而及于人。”这就意味着,怀有行道追求的儒生必定要进入政治生活,但令人有些不解的是,朱子一生却以辞官次数之多而知名。朱子的辞官理由甚多,对他来说,基于传道的考量而辞官的理由无疑是真实而最具分量的。其《答韩尚书书》(1176)云:

熹狷介之性,矫揉万方而终不能回;迂疏之学,用力既深而自信愈笃,以此自知决不能与时俯仰以就功名。以故二十年来,自甘退藏以求已志。所愿欲者,不过修身守道以终余年。因其暇日,讽诵遗经,参考旧闻,以求圣贤立言本义之所在。既以自乐,间亦笔之于书,以与学者共之,且以待后世之君子而已,此外实无毫发余念也。

据上文,朱子“自甘退藏以求己志”的心志确立于此前二十年,其所谓“己志”即“守道”、“传道”。当“守道”、“传道”与“从政”两种角色发生冲突时,朱子对“传道”的优先考虑表明,“传道”在其心目中具有更高的价值;同时这也表明,现实政治只是朱子等道学家精神世界中的一部分而非全部,政治之外,尚有更能吸引他们的世界。淳熙六年到八年( 1179-1181),朱子的三位道学好友陆子寿、张敬夫、吕伯恭相继去世,朱子在祭文中屡言“吾道不振”、“吾道不幸”、“吾道之衰”,哀叹“吾道之孤且穷”。如同孟子、程氏兄弟一样,朱子也把他当时所处的时代看成了“世既无人”的时世,此种“世既无人”感无疑进一步强化了他的传道责任感。如果再联系到《中庸章句序》叙述道统一线单传时所透露出来的那份紧张感,我们便不难明白朱子何以会优先考虑传道这一角色了。在朱子对孔子“有德无位”事件的意义解释中,孔子被塑造成伟大的传道者,而在黄干等后学看来,朱子也正是孔子式的传道者。

(责任编辑 杨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