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尔的灵魂转世说及其哲学意义

作者:王承教 来源:现代哲学 发布时间:2016-04-08 阅读量:0



王承教作者简介:王承教,(广州 510275)中山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博雅学院)讲①本文引用的《埃涅阿斯纪》诗行均采用杨周翰先生译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部分译文根据拉丁文本有所调整。

②Thomas N. Habinek,Science and Tradition in Aeneid 6,Harvard Studies in Classical Philology,Vol 92 (1989), p 223-255.(本文中译参见刘小枫选编:《古典诗文绎读》(西学卷·古代编下),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第119—144页。)

【摘要】

《埃涅阿斯纪》卷六中的灵魂转世说和宇宙论向来是维吉尔研究的重难点。本文认为,维吉尔笔下的安奇塞斯通过人类灵魂在元气—心智—魂魄间循环的理论,证明了人类现世生命的必然性(现世生命是一种低级的但不可摆脱的必然存在),和以现世生命为起点的可能性(我们可以通过在现世生活中照顾好自己的灵魂,使之在肉体死亡后最终复归到元气即纯粹理性的高级存在状态),罗马帝国政治生活的合法性似乎因此得到了保证。然而,由于维吉尔并未排除净化成功复归为元气的灵魂再次衰减为心智的可能性,人类历史包括罗马史的价值都将落入迷雾之中。或许,维吉尔作品中那股透入骨髓的忧郁和悲伤正来源于此。

【关键词】

维吉尔;《埃涅阿斯纪》;灵魂转世说

中图分类号:B50249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3)05-0043-09

《埃涅阿斯纪》卷六中,看到忘川河畔如蜜蜂般成群结队的灵魂(6705-09),得知他们正在等待转世投胎(6711-15),埃涅阿斯非常惊讶,追问说:“是否有些灵魂将升到阳世,再见天光,重新投进滞重的肉身;这些不幸的灵魂为什么会如此热烈地追求天光呢?”(6719-21)①言下之意,他倒是更愿意呆在冥府,而不是转去人间,宁愿作为抛弃肉体的鬼魂在冥府的福田(Elysium)里安居,也不愿再次转世为人。很难想像,一个宁愿死去的生命个体如何可能管理一个四处逃亡的民族,又如何可以奠基一个像罗马这样伟大的帝国。故此,要劝说埃涅阿斯返去人间,即使不能证明生命的意义高过死亡的意义,也必须得去证明现世生命乃人类不可回避的和必要的存在状态——而这正是安奇塞斯的困难所在。

为解决这个困难,说服埃涅阿斯欣然归返阳世,承担起罗马帝国未来的使命,安奇塞斯进行了两轮劝导。第一轮劝导的主题是宇宙论和灵魂转世说,关涉哲学;第二轮的主题是对古罗马辉煌历史的预言,关涉历史传统。这两轮劝导辞之间的关系,或者说从哲学到历史传统的过渡,历来都是维吉尔研究的难点。到目前为止,哈宾内克(Thomas N. Habinek)的长文依然是对该论题的最好解答。在哈宾内克眼里,灵魂转世部分隶属于宇宙论部分,同属“科学”的范畴;而罗马史预言部分反映的则是古罗马的德性传统,是一种“更传统的”教化手段。哈宾内克认为:“通过将分属于科学和传统的两份讲辞并置在一起,维吉尔表明了他对罗马道德教化的中心原则(即必需用哲学和传统两套言辞来完成对伦理观念的有效证明)和罗马自我意识的核心神话和理想(即相信与其他民族相反,罗马人尤其善于把科学和传统的力量统合起来)的信守。”②

哈宾内克引用西塞罗、塞涅卡等人的作品证明,在古罗马人那里,哲学与历史传统之间并不存在如我们现在所见的那样深刻的矛盾。哲学作为新的传统,与“更传统的”历史传统一起,共同构成了罗马共和国末期道德教化的模式。在哈宾内克的描述里,罗马人通过将哲学纳入道德教化的历史传统,勾销了两者之间的紧张。而本文则通过分析维吉尔的宇宙论和灵魂转世说,表明这一哲学的部分实际上对一切人类历史,当然包括罗马史,做出了根本的价值判断。作为一套关于历史的哲学理论,维吉尔的宇宙论和灵魂转世说与随后的罗马史描述并非毫无间隙。

一、起初

为说服埃涅阿斯返回阳世,安奇塞斯的劝导以一长段宇宙论式的描述起头:

起初,天空、大地与平阔的海洋,明亮的月球和提坦群星为一股元气所滋育。贯注至整体各部的心智推动宇宙运动,并与这庞大物质之躯融为一体。自这一融合中产出人族和兽类,飞翔的生命还有海洋在大理石般平滑的水面下孕育的奇怪动物。(6724-29)

“起初”一词,也是旧约圣经创世纪的开头。在旧约中,“起初”说的是神创造天地万物以及人类的故事。但在维吉尔这里没有神,只有一股元气(spiritus)。这元气是一种物质性的东西,弥漫于宇宙天地之中,无所不在据说,维吉尔的元气差不多类似于斯多亚哲学的“宇宙灵魂(anima mundi)”。(参见R. G. Austin,P. Vergili Maronis Aeneidos:Liber Sextus,Clarendon Press·oxford,1977, p222.) 。根据安奇塞斯的说法,这种元灵之气贯注到宇宙的整体和部分,从而成其自身为“心智(mens)”。心智是元气在现世的对应物,推动宇宙万物的运动,并孕育出人兽鸟鱼等各种物类。

这样的孕育过程造成了心智与肉体的二元对立关系。

那些生命力的种子(即行727的心智)是炽烈的,来自昊天,带病恶的躯体尚未迟滞[心智],抑制[心智]的是泥质的肉体和有死的躯身,于是,[人们有]恐惧、欲望、悲哀和欢乐。不见生气,被关在黑暗里的[心智]如坐黑牢。(6730-34)

心智乃生命力的种子,混入泥质的(terrenique)和必朽的肉体使现世的生命得以实现。古人认为,生命是热性的,与火有关,故此处说“炽烈(igneus)”在斯多亚学派的表述里,“炽烈”指向世界灵魂之火。(参见R. D. Williams, The Aeneid of Virgil, books 1-6, Macmillan St. Martins Press, p503.)伊壁鸠鲁主义也认为,灵魂由一种具有火的特质的原子组合而成,有热性。 。但更重要的是,因为还没有被躯体的恶所污染,心智仍然纯净,而纯净才是它炽烈的原因。心智与躯体的来源不同,前者来自昊天,后者来自大地。来自大地的躯体天然带有恐惧、欲望、悲哀和欢乐等各种激情的病恶。来自昊天的心智居住在躯体之内,恰似被幽禁在昏天黑地的单身囚房里一般,不见天日,结果,在不知不觉间被沾染上了肉体的恶疾。

而且,到最终生命和光明一道离去时,所有罪恶、所有肉体的诅咒仍然没有完全离开不幸的[心智]。由于混合已久,许多[病恶]必然奇怪地生长到了心智之内。(6735-38)

人死之后,心智从肉体中遁逸出来,成其自身为魂魄(manis)。魂魄是元气和心智在冥府的对应物。因为它在心智状态时受到了玷污,要恢复为最初的元气,需得通过一个净化的过程。

因而,因先前的[心智]的恶遭磨炼,偿以苦难,有的被拉直在空中迎风晾着,有的被投入翻腾的水波洗去罪恶,或者被火烧去罪孽,我们每个人担受自己的魂魄。(6739-43)

因为每个人在世间投入各种欲望的程度不同,所以他们在死后要受到的磨炼也不一样,故而“我们每个人担受自己的魂魄”。磨炼期满,“我们被送往辽阔的福田(6743-44)”。此时,全部魂魄被分成两类,一类人数很少,另一类则人数众多。

我们少数人留驻这乐园,直到时间走完一轮,长久的岁月消除了根深蒂固的污浊,剩下以太的纯知(purum sensum)和本原的生气之火。(6744-47)

而人数众多的那部分魂魄则

在此转过了千年的轮回,被神大批地招到忘川河,如你所知,失去记忆以重返并再见高高的穹宇,并开始愿意被遣回肉身之中。(6747-51)

维吉尔的灵魂转世说及其哲学意义

《现代哲学》2013年第5期

二、循环

维吉尔的宇宙论和灵魂净化说实际上提出了两种事物的历史:一是宇宙的总体史,二是人类灵魂轮回的历史。这两部历史由同一个“起初”引导出来。在安奇塞斯的口中,起初之前,已经存在“元气”和“物质躯体”两种物质了。宇宙和世界万物都是这两种物质和合而成的产物。

在维吉尔的安排中,宇宙创生的历史不过是人类灵魂轮回发生的背景与框架而已。叙述完宇宙创生的过程之后,其他物类的生命过程都退到了幕后,仅有人类灵魂轮回的历史成了惟一的叙述对象。当元气贯注到物质躯体之内时,元气就变成心智。物类因为被注入了心智而具有了现世的生命,人类的生命亦是如此。也就是说,人之所以具有现世的生命,端赖于最初时注入的元气,即有赖于随着这种注入过程化生而成的心智。人在现世的生命与心智的存在密切相关。心智的前身即元气,是人类的现世生命的来源,或者甚至可以进一步说,现世生命即是元气在肉体上的体现。

人在现世的生命终结后,心智离开了肉体,但这并不意味着心智可以直接复归为元气。因为心智和肉体“混合已久,许多[病恶]必然奇怪地生长到了心智之内”(6735-38),因此,脱离肉体的心智既不复为心智,也不能直接复归为元气。这种作为元气和心智在冥府中的对应物的东西,被安奇塞斯称之为“魂魄(manis)”。从元气化为心智,再由心智化为魂魄之后,生命的过程并不就此终结,因为魂魄还需要经过净化以复归为元气。少数灵魂经过长久岁月的净化,消除根深蒂固的污浊之后,复归为以太的纯知和本原的生气之火,即复归为元气。而大多数灵魂因为不能彻底消除根深蒂固的污浊,无法还原为元气。这些灵魂被神召集到忘川河畔,喝下忘川之水后,再度被注入肉体,转世成人。

可以想象,必然存在这样的情况:某个被迫转世投胎的灵魂可能再次因为净化不成功而被召集到忘川河畔,三度甚至四度地转世为人。毕竟,安奇塞斯说过,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净化成功,复归为元气,所以,绝大部分人的魂魄都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谴回人世。他们在现世和冥府之间永恒复返,在成其自身为心智和成其自身为魂魄这两种状态间打转。另一方面,虽然数量极少,但却也依然存在如安奇塞斯那样的极少数灵魂,他们的灵魂循环旅程更加完满。在成其自身为魂魄之后,他们因为实现了彻底的净化,终于复归到了最原初的状态,再度成其自身为以太的纯知和本原的生气之火,即最初时的元气。

故此,对人类最本质的存在来说,存在着两种循环:一种是属于少数人的从元气到心智到魂魄再复归为元气的循环(以下称循环1);一种是属于多数人的从元气到心智到魂魄,然后又逆转为心智,不幸地走上在心智和魂魄间永恒复返的道路(以下称循环2)。所以,人类灵魂轮回的历史实际上就是人类灵魂在元气、心智和魂魄这三种存在状态中流转的过程。从元气到心智不仅只是存在状态的转化,还因为掺入了天然具有欲望、恐惧、悲哀和快乐等世俗要素的肉体,导致元气的纯净度降低。人之将死时,因为和肉体“混合已久,许多[病恶]必然奇怪地长到了心智之内”,所以,人死之后尚未开始进化的魂魄恰是心智最低级的状态。这样看来,对大多数人来说,从元气到心智再到魂魄的过程实际上是与肉体相关的激情(欲望、恐惧、悲哀和快乐等)的增长所导致的元气在纯度和质量上衰退的过程。

使心智免予被与肉体相关的激情所污,就是要保持住它的前身即元气的纯净状态。安奇塞斯说,当“长久的岁月消除了根深蒂固的污浊”,他们最终只“剩下以太的纯知和本原的生气之火”。这里“以太的纯知”和“本原的生气之火”并非两种物质。“本原的生气之火”指的当然就是源初的来自以太的元气,正是这元气和肉体结合,生命才得以产生。而“以太的纯知”不可能来自元气之外,或者这种纯知就是元气的根本特征,比如,它在人的现世生命中就是以理智的面貌显现出来的。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说,“本原的生气之火”不过是“以太的纯知”的表现形式,也就是说,元气即是理性——这样的说法完全符合斯多亚学派哲学的观点章雪富:《斯多亚主义(I)》,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64页。 。

元气之彻底纯净的源初状态实际上就是纯粹的理性状态。故此,在现世的生命中,存在两种相互对立的东西:一为与肉体相关的激情(表现为欲望、恐惧、悲哀和欢乐等),一为纯粹的理性。而且,究其本质,人类灵魂的循环过程就是激情与理性此消彼长的过程。

三、终末

根据安奇塞斯的说法,人类的灵魂在宇宙中的存在总是处在循环之中。少数人的灵魂从元气开始,先后经过心智和魂魄两种存在状态,然后复归于元气,但多数人的灵魂却不过是在心智和魂魄之间的永恒流转而已。人类灵魂在宇宙中的循环存在终结吗?安奇塞斯对此语焉不详。固然,人类灵魂确有跳出在心智与魂魄之间永恒流转的可能。比如安奇塞斯,他自己就因为净化成功,最终还原为以太的纯知和本原的生气之火,化作最初时的元气,从而避开了转世为人的命运。这样一来,安奇塞斯的灵魂似乎就可以走出现世的生命轮回,返回最初时的完美状态。

然而,并非每个人的灵魂都拥有安奇塞斯那样好的命运,实际上,人类灵魂的命运各不相同,他们都须得“担受自己的魂魄(manis)”。佩奇(T E. Page)说,维吉尔的这句话非常奇怪,但意思却非常清楚,指的是“每个人都有死后的生活,每一个人死后都有他自己的魂魄,每个人都须忍受降临在这个已故的自我即魂魄身上的一切情况”T. E. Page, The Aeneid of Virgil: Books I-VI, St. Martins Press, New York, 1967, p491. 。但为什么每个人的灵魂在肉体消亡后会遭遇不同的情况呢?佩奇并未解释清楚。麦克伦南(Maclennan)更进一步,明确解释说,降临在这个已故自我身上的情况与我们生前的生活状态密切相关。

维吉尔的意思是说,人的魂魄被世俗的要素玷污,但被玷污的方式和程度却因人而异。但正是这种被玷污的方式和程度决定了净化的过程。因此,魂魄的状况就已经说明了自己将要受到的惩罚为何,或者,用维吉尔的话来说,魂魄就等同于惩罚本身。就像人们诉说自己的苦难,称“我的苦难是先天的,是基因里固有的”时候,他所强调的并非基因,而是指苦难的无可逃避的效果。Keith Maclennan, Vergil: Aeneid VI, Bristol Classical Press, 2003, p164-165.

我们在现世的生活状况影响了心智的状态,规定了魂魄的性质。心智的品质取决于它被世俗要素影响的方式、深度和范围,而它被世俗要素影响的方式、深度和范围也同样决定了为消除这些影响所应付出的努力的方式和难度。人们死去之日,由这些不同品质的心智转化而成的魂魄在品质上也就各不相同,因而会要求不同的净化过程。而且,魂魄品质的高低还从根本上决定了净化的成功和失败。故此,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完全可以说,魂魄本身的状况就已经决定了净化的过程与结果。进一步说,魂魄本身的品质就已经表明了我们死后的命运,或者说,魂魄本身就是我们死后的命运。所以,维吉尔说:“每个人都担受自己的魂魄。”(6743)

魂魄的品质在它尚是心智的时候便已经奠定。当我们死去,心智成为魂魄时,魂魄的状态和品质就已经是既成的事实,处于一种暂时的固定状态,这种固定状态规定了我们在死后的净化过程中的必然命运。面对这种不移的命运,人们只能有两种态度:一是欣然承担我们自己在生前所招致的命运,二是不情不愿、痛苦万分地去遭受自己生前所招致的厄运。或者,正如塞涅卡的名言所说的那样:“愿意的人,被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被命运拖着走。”但维吉尔使用patimur(担受)一词Patimur一词是拉丁文中的异态动词,它以被动态的形式表达主动态的意义。 ,强调的乃是自我的担当,因为魂魄所规定的命运不过是对现世生命的偿付而已,是自我招致的结果。如果对我们而言是痛苦的,那也是自作自受,因此没有任何可以逃避的理由。

安奇塞斯这样少数人的灵魂如何可以被彻底净化呢?现世的生命终结之后,所有魂魄都进入净化的过程,“有的被拉直在空中迎风晾着,有的被投入翻腾的水波洗去罪恶,或者被火烧去罪孽,我们每个人担受自己的魂魄”(6740-43)。安奇塞斯并未强调,他之所以净化成功,是因为相比于大多数净化不成功的魂魄,他这样的少数魂魄具有更强烈的净化的意愿。安奇塞斯说,众魂魄“因先前的[心智]的恶遭磨炼,偿以苦难”(6739),这句话所强调的是“先前的心智的恶”,也就是我们活在现世时,心智被欲望、恐惧、悲哀和欢乐等世俗要素玷污时沾染上的恶的习气。因此,魂魄能否净化成功重新成为元气,关键在于现世为人时对自己心智的保护。这种保护主要表现为使心智免予被欲望、恐惧、悲哀和欢乐等世俗要素所玷污,也就是要看护好自己的理性,勿使其为肉体的激情所败坏。

然而,问题偏偏就在于,我们大多数人并不能看护好自己的理性,每每使之为肉体的激情所趁,竟至于让肉体的激情战胜了理性。即使肉体消亡,与肉体相关的激情依然作用于我们的理性,终至于理性的复原变得极其困难。大多数人的灵魂无法完成向纯粹理性的复归,即无法完成向元气状态的流转,要么停留在魂魄状态,要么往回流转向心智状态。维吉尔安排的是往回流转向心智状态的模式。重新转回心智,也就是再给这些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一次摒弃肉体激情选择向理性复归的机会。只要能避开欲望、恐惧、悲哀和欢乐对我们的影响,按照理性的原则谨慎地度过一生恰如柏拉图《理想国》卷十中的厄尔神话中讲述的那种选择一样。在那个故事里,只有奥德修斯认真地根据真正的理性的考虑,选择了自己向往的生活。(参见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418页。) ,我们就有可能走出在心智和魂魄间永恒复返的迷途,如同安奇塞斯那样,避开再度转世投胎的命运,终至于返归纯粹的理性即元气状态的结果。

四、推动力?

在安奇塞斯的讲辞中,一种灵魂循环从元气出发依次经过心智和魂魄终到元气,这是一种完美循环模式;另一种灵魂循环也是从元气出发经过心智到魂魄,然后却又回到魂魄,甚至在心智和魂魄之间形成一种永恒复返的死循环。无论哪一种循环模式,都需要一个推动力。到底是什么样的推动力促成了这两种灵魂循环的模式呢?

“最终生命和光明一道离去时”,魂魄因为其自身的不纯净状态开始担受起净化自身的任务,以期可以在千年的轮回之后向元气的方向流转。魂魄进入净化过程,向元气流转,绝非个别的努力,因为在安奇塞斯的描述中,所有魂魄都毫无例外地进入到了净化的过程中。安奇塞斯从未表明,这些魂魄在净化的意愿上存在差别。也就是说,无论其生前受欲望、恐惧、悲伤和快乐等世俗欲望影响的程度如何,无论其生前是否曾自觉地抵制还是接纳这些世俗要素的影响,魂魄们来到冥府时,他们都将同等程度地投入到净化的过程中。甚至连他们净化的时间也一样,都是一个千年的周期。但由于各自品质不同,千年的净化期满后,生前受世俗要素影响较浅、品质较高的魂魄净化成功了,比如像安奇塞斯那样少数人的魂魄;而生前受世俗要素影响较深、品质较低的魂魄净化失败了,大多数人的魂魄均系此类。因此,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从魂魄向元气流转的努力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努力,所有魂魄,无论品质高低,都具有这种驱动力。也就是说,在从魂魄向元气流转的阶段,存在着一种普遍的向其本质复归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从魂魄到元气净化的推动力。

虽然存在这种普遍的向其本质复归的推动力,但大多数魂魄并不能完成从魂魄向元气的流转。它们不得不被重新发回心智状态,转世投胎到现世重新活过一次。我们已经证明,那些净化不成功的魂魄并不愿意转世投胎、重新为人,但却又不得不这样做,故此,必须有一种力量来保证从魂魄到心智的逆转。维吉尔在这里安排了一个神(deus)麦克伦兰认为维吉尔在这里似乎有意地避开了将之具体化为古罗马神谱中某个神的可能性(参见Keith MacLennan, Virgil Aeneid VI,Bristol Classical Press,2003, p165.)。奥斯汀(R. G. Austin)认为指的是墨丘利(参见R. G. Austin, P. Vergili Moronis Aeneidos: Liber Sextus with A Commentary, Clarendon PressOxford, 1977, 1986重版, p231.)。但我认为这种说法不过是根据希腊神话体系进行的猜测而已。 ,用他来督促魂魄们完成向心智流转的逆循环。神要求净化不成功的魂魄转世投胎、重新为人,目的并不是要逆转整个循环的过程,而是要求这些魂魄重新进入这个净化过程,成功地完成净化,从而最终达成从心智到魂魄然后终于复归元气的完美循环。也就是说,这些人转世投生,从魂魄倒向心智,不过是为了最终达成完美循环而临时所做的退却。故此,即使众魂魄转世投生,向心智逆转,其背后的推动力依然是宇宙自然本身所具有的那种普遍的、向其本质存在(即元气)复归的力量。

在宇宙自然本身所具有的普遍的向其本质存在(即元气)复归之力量的推动下,净化失败的魂魄被送到忘川河畔。接下来,他们喝下忘川之水,“失去记忆以重返并再见高高的穹宇,并开始愿意被遣回肉身之中”。对埃涅阿斯来说,需要失去的记忆便是现世生命的苦难和福田生命的美好。但对那些净化失败的魂魄来讲,需要失去的记忆又该是什么呢?维吉尔在卷六中总共提出了三种冥府的概念,塑造了三个相互独立的冥府(即诗人冥府、道德冥府和哲人冥府),而我们目前所讨论的情节均属于第三个冥府(即哲人冥府)王承教:《维吉尔〈埃涅阿斯纪〉的结构》,《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2年第5期,第15—20页。 。根据第三个冥府的说法,在现世生命结束后,人们的心智即化生为魂魄,然后便开始了一个一千年期的净化过程:他们既未经历过有福者的灵魂在道德冥府之福田部分的幸福生活,也未曾如埃涅阿斯那样见识过这种生活。故此,对这些净化失败被迫转世为人的魂魄来说,他们实际上只有一种关于现世生命苦难的记忆。但他们的苦难记忆也与埃涅阿斯的苦难记忆不同。埃涅阿斯意图逃避的是非常具体的人间生活的苦难,而对那些正处在净化过程中的魂魄来说,他们之所以无意重回人世,原因可能在于他们如今已经知道,现世的生命必然和肉体相关,也就是说必然与欲望、恐惧、悲伤和快乐等激情相关,而这些东西正是众魂魄试图通过净化过程摆脱的东西。

毫无疑问,在从心智状态流转向魂魄状态的过程中,由于人类肉体因素的限制和肉体所带来的激情的影响,心智将受到严重的影响和考验。但灵魂从心智状态转向魂魄状态,却并不是因为心智受到了肉体的败坏,而是因为肉体的必死性。在安奇塞斯的描述中,心智成其自身为魂魄的惟一原因是“生命和光明一道离去”了。所谓生命和光明一道离去,指的是现世生命终结之后,心智化为魂魄前去到幽暗的冥府。故此,在这两者中,生命是因,而光明只是生命的表征和结果。这样说来,“生命和光明一道离去”本质上说的不过是现世的生命的消亡,也就是肉体的消亡。肉体本身的必死性使得它必然会在某一天离开心智,与肉体分离开来的心智得以逃出现世的牢笼,前去冥府并化生成魂魄。可见,在心智流转向魂魄的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的是肉体的消失。而肉体之所以消失,是因为肉体本身具有老化并最终必然死去的性质,这是自然生命力起作用的结果。所以,归根到底,从心智向魂魄的这一流转所依赖的推动力是肉体自身的自然的生命力量。

更难以解释的过程发生在人类灵魂循环的第一个阶段。根据安奇塞斯的说法,宇宙万物创生之前,存在两种物质,一种是元气,另一种是各种物质的形体。滋育宇宙万物的元气贯注到各种物质形体之内,化生为心智,并推动它们,从而产生出现世的生命(包括人类、兽类、鸟类和鱼类等)。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说,宇宙万物之所以能获得现世的生命,原因在于它们有心智的推动,而心智的本源又是元气,所以,元气是生命之本。但元气如何可能成为生命之本呢?因为元气具有滋育的功能,有“好生之德”,也就是说有生命力。故此,元气之所以化生为心智,其推动力在于元气自身的滋育功能,这依然是一种自然的生命力。

到此为止,我们分析了元气、心智和魂魄之间各种流转之所以能够发生的原因,找到了各种流转背后的推动力。这些推动力体现为两种:第一种是自然的生命力(包括元气的生命力和物质形体的必朽性),第二种是具有生命力量的元气向自我复归的力量。前者保证了从元气到心智再到魂魄的流转过程,后者保证了魂魄到元气和魂魄到心智的两种流转过程。而且,因为这两种推动力是源初的和自然的,其存在和性质均无法被修改——关键还在于不存在另外的超越它们以至于可以掌控它们的存在。我们甚至可以得出结论说,因为有这样的推动力的存在,生命的自然循环就必然会存在,且必然会表现为如前文所述的两种循环模式。

五、至福

实现完美循环的灵魂最终彻底摆脱了肉体带来的限制和病恶,重返源初时纯粹理性的存在状态。此纯净的存在状态是至福者的存在状态。相反,在心智与魂魄间永恒复返的人生一定是人类灵魂循环中最糟糕的境况了。然而,即使处于这样的境况之中,也不是没有自我拯救的机会。因为这种循环也可以被看成是为了达成完美循环所作的临时处置,目的在于重新赋予净化失败者一个机会,如果他们在再次投胎为人后能够好好照料自己的心智,他们就有可能最终复归元气,从而得到实现至福的机会。这样的安排至少表明了两点:一是惟有现世生命的阶段可以决定我们是否可以实现至福,这正是净化失败者的魂魄重新被打回现世生命状态的原因;二是只有极少数如安奇塞斯那样的人,由于在现世生命中成功地照料好了自己的心智,死后可以最终复归到元气状态,即最纯净的纯粹理性的生命状态,实现至福。

要追问的是,人类灵魂的这种至福状态是永恒的吗?按照安奇塞斯的说法,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他说:“我们被送往辽阔的埃吕西乌姆,我们少数人留驻这乐园。”(6743-44)他从未暗示过这些好不容易复归元气状态的人类灵魂还要再次衰减,比如说再次跌入到心智状态,重新参与到另外一轮循环之中。而且,就安奇塞斯的说法,元气状态当是人类灵魂最高的存在状态,具有最高的存在价值。那么,人类灵魂的至福如何可能不是永驻元气状态呢?然而,我们确实已经证明,在安奇塞斯描述的宇宙创生理论里,元气最初与物质形体和合从而生成世间万物时,并不需要外在的推动力。因为元气本身便有滋育万物的能力,而正是这种滋育万物的能力推动着它与物质形体结合生成宇宙万物,当然也包括生成人类。既然元气具有这种滋育万物的能力,而且,它并不需要外在力量的介入便可去与物质形体(包括人类肉体)结合,那么,我们如何能够保证它不再一次与肉体结合,化生成心智,再度开启人类灵魂的循环过程呢?

当然,我们可以想见,重新开启人类灵魂的循环过程之后,接下来的故事当如第一次发生时的情况一样,必然也会落入前文提及的两种循环模式之中。问题在于,倘若因为其自然生命力的原因,人类灵魂无法保证永远留驻在元气状态之中,也就是说,即使魂魄们历尽辛苦终于净化成功复归为元气之后,依然要面临再次与物质形体(包括人类肉体)结合,从元气状态依次衰减为心智和魂魄状态的话,元气状态就仍然不能算是人类灵魂的至福状态。一个随时都可能进入更好或更坏状态的人类灵魂的不稳定性,其必然不会是至福状态的特征。因为倘若如此,那些净化成功终于复归到元气状态的少数灵魂也会衰减为心智和魂魄的存在状态。当然,净化成功者的灵魂因为可以在元气状态稍稍驻足,较之净化不成功者的灵魂,他们在衰减的频率方面要慢一些。然而,衰减频率的快慢并不造成这两类灵魂在本质上的区分。无论如何,倘若存在元气再度衰减为心智重新进入人类灵魂循环的情况,经过净化进入元气状态的人类灵魂就肯定依然不处在至福的状态。

如果连这些复归为元气状态的灵魂都依然与那些在心智和魂魄之间打转的灵魂一样,尚未处在完满状态的话,那么在现世生命中保护自己的灵魂、在生命消失之后净化自己的魂魄,这些行动又有多大的意义呢?要解决这个问题,维吉尔就必须肯定,复归到元气状态就是人类灵魂的至福状态。但在所有维吉尔提到的少数灵魂中,我们知道名姓的只有安奇塞斯。虽然安奇塞斯刚刚死去,到如今依然处在魂魄状态,但他确乎在某种程度上已差不多完成了净化,只等“时间走完一轮,长久的岁月消除了根深蒂固的污浊”(6745-46),就可以最终复归“以太的纯知和本原的生气之火”(6744-47)。难道这或者表明,安奇塞斯的一生恰是谨慎生活和成功照料了其灵魂的典范,因此他可以在死后不久,就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净化,只待时日圆满,便可进入元气状态?当然,安奇塞斯从未提及会再次循环,但这并不就表明,对那些已经复归为元气的人类灵魂来说,不存在再度开始循环的可能。奇怪的是,维吉尔和笔下的安奇塞斯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与维吉尔一样,在《论共和国》中,面临同样问题的西塞罗也采用了同样的模式,但他在很多方面比维吉尔更加明确。例如斯基皮奥(Scipio)的问题:

无比虔诚、无比高尚的父亲,请告诉我,因为正如我从阿非利加努斯那里听说,这里才是生活,那我为什么还要滞留在世间呢?我为什么不赶紧到你们这里来呢?(615)

斯基皮奥的问题和埃涅阿斯的问题基本相同,其背后同样是对现世生命的怀疑和死后生命的向往。老斯基皮奥的回答在很多地方也与安奇塞斯的回答一致:“人们被降生于世”就被赋予了灵魂,“那灵魂来自永恒的火”(615),而且,这灵魂本身也是永恒的(626),它既是自身的推动力,也是肉体的推动力。“国家管理者和保卫者(的灵魂)从那里(天庭)出发,而后又回到那里(天庭)。”(613)西塞罗:《论共和国》,载《西塞罗文集·政治学卷》,王焕生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年,第137页。 在肉体与灵魂之间的关系方面,西塞罗的处理方式和维吉尔一样。西塞罗同样认为,已故去的人“摆脱了肉体的束缚,如同摆脱了牢狱桎梏”,并进一步称,我们现世的生命反而倒“是死亡”(614)。人们死去之后,他们的灵魂脱离了肉体,那些

受这种最高尚的努力而激励和磨练的灵魂会更快地飞来这处地方和它的居所,并且如果当它们被束缚于肉体时便能超出体外,观察身外的一切,尽可能使自己远离肉体,那时它便会更快地实现这一点。要知道,凡是让自己屈服于肉体快乐、使自己如同仆人般地服从快乐、受听命于快乐的欲望的激励而侵犯神明和人间法规的人的灵魂,在它们脱离了他们的肉体之后,将会在这地球周围飘荡,只有在经过许多世纪的徘徊之后,才可能回到这处地方。(《论共和国》626)同上。

我们注意到,在西塞罗这里,所有的灵魂,无论高尚之人还是听命于肉体欲望的人,他们最终都会回到天庭。但是,那些生前就已经尽可能使自己远离肉体的人的灵魂可以尽快回到天庭,而那些为欲望所使唤的人的灵魂,则要经过许多世纪的徘徊之后,方可最后重新回到天上。但是,对“那些为了国家的安康尽心尽力”的人则另有一种更好的安排:

对于所有保卫国家、帮助国家、扩大了国家疆域的人,天庭为他们划定了一定的地域,他们可以在那里永远幸福的生活。(613)

西塞罗专门为那些对国家贡献尤多的人安排了一个地方,让他们在那里永远幸福的生活。也就是说,西塞罗的允诺更有保证,通过为至福者提供一个永恒的处所,他剔除了这些灵魂重新堕落和在纯度上再次衰减的可能。

维吉尔是否曾经考虑过同样的处理办法,对此我们无从得知。但通过将斯基皮奥之梦与维吉尔的冥府故事对照,有一个事实可以确定:在维吉尔之前,确实存在为德性高尚者安排一个永恒居所作为其德性的报偿的处理办法。西塞罗和维吉尔同属于古罗马共和国末期那个狭小的知识分子群体,西塞罗是共和国末期的文坛领袖,是当时最著名的政治家,其《论共和国》成书于维吉尔开始著书之前,因而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维吉尔曾经读过西塞罗的作品,并显然知道斯基皮奥之梦的内容,而且后世的研究也足以证明他们之间存在着影响与被影响的关系。当然,《论共和国》和《埃涅阿斯纪》在文类上不同,前者属于政治哲学的传统,而后者至少在形式上属于史诗和文学的传统。这种差异或许会造成某些具体细节处理方面的不同。但倘若我们搁置文类差异所引发的不同,二者在内容方面的差异依然非常突出。

六、结论

综上所述,维吉尔关于宇宙创生、人类灵魂循环及其终末的整个故事可以描述为如下所示的过程:

一、安奇塞斯言辞中明确发生的步骤:

1.宇宙万物的创生是元气(本质上是一种纯粹的自然的理性)的自然生长,因为元气本身具有滋育的功能,它与各类物质形体结合,生成宇宙万物并人类。

2.元气进入人类肉体之后化生为心智,并受到肉体本身所带有的欲望、恐惧、悲哀和快乐的阻滞与熏染。

3.因为肉体必死的自然本性,我们在现世生命消亡之日,备受肉体激情熏染的心智最终可以从我们的肉体禁锢中解放出来,成其自身为魂魄。

4.魂魄们自然地倾向于向其前身(即心智)的前身(即元气)复归,但却因为继承了肉体带给心智的那些不同程度的污染,必须经过相对应的不同程度的净化。净化成功者终将在千年轮回之后回复到元气即纯粹理性的状态。

5.相反,那些净化不成功的魂魄则将被送到忘川河畔,喝下忘川之水后开始愿意转世投胎,再度成其自身为心智。

6.魂魄转世投胎再度为人后,重新渡过一轮从步骤2到步骤5的轮转。

二、安奇塞斯言辞未提及但却可能发生的步骤:

7.人类灵魂经过净化终于复归元气即纯粹理性状态之后,因为元气本身的滋育性特征,很可能会依次重复前面1-6的步骤。

三、从上述前6个步骤的内容中,还可以进一步推出以下结论:

①.人类之所以具有现世的生命,一方面来自元气本身的滋育作用,另一方面主要是因为人类灵魂为肉体的激情所熏染,无法实现净化后复归元气的目的,因而不得不重新获得现世的生命。因此,从任何一方面原因来讲,现世的生命都是必然,是我们无法逃脱的命运,而且,大部分人的现世的生命正是前世未能照顾好自己灵魂的后果,属于自作自受。所以,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逃避现世的生命。

四、从上述第7个可能发生的步骤中,还可以进一步推出以下结论:

②.(因为前提步骤7只是推论,故此处的结论也只是推论性质的)即便是对那些历尽艰辛净化成功复归元气的灵魂,也可能会由于元气本身的滋育功能,重新与物质形体结合,再次进入从心智到魂魄再到元气状态的循环,甚至可能陷入心智与魂魄之间的死循环。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元气状态可能并非最终状态,当然更不可能是至福状态。倘若如此,净化成功者和净化失败者都将处于元气—心智—元气这三种存在状态的循环往复中。这样一来,则他们之间并无本质的分殊,其唯一区别便是循环的范围和循环的频度不同而已。

五、从上述结论①还可以进一步推出以下A和B两个结论:

A.现世的生命是必然的。现世生命是元气即纯粹理性之滋育作用的实现,是元气即纯粹理性自然生长的结果。

B.现世的生命是有价值的。现世生命是惟一一段可以供我们改变灵魂循环路线和进度的时间。在这一段有限的时间里,如果我们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心智,我们就可以确保自己身后的魂魄可以净化成功,复归元气(即纯粹理性)状态,否则就可能会导致灵魂一直在较低的心智状态和魂魄状态间打转的悲惨命运。故此,我们需要好好利用这段时光,认真照顾自己的心智,为我们死后的魂魄赢得一个好命运。

六、从上述结论②还可以进一步推出C这个结论:

C.(因为结论②仅仅是推论性质的,故此处的推论也只是推论性质的)由于净化成功者和净化失败者并无本质的分殊,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仅在于循环的范围和循环的频度不同,故此,结论B所强调的灵魂净化和保护并无实质性的意义,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仍然处于元气—心智—元气这三种存在状态的循环往复之中。无论净化成功与否,他们都将或早或晚、或多或少地经历理性衰减的过程。因此,人类灵魂的全部存在,在某种程度上都体现出一种悲剧的意味。

总而言之,维吉尔人类灵魂循环和净化的理论证明了人类现世生命的必然性(现世生命是一种低级的但不可摆脱的必然存在)和以现世生命为起点的可能性(我们可以通过在现世生活中照顾好自己的灵魂,使之在我们肉体死亡后最终复归到元气即纯粹理性这种高级的存在状态),并因此证明了罗马帝国政治的合法性。然而,人类历史(包括罗马史)作为现世生命的集合在历史时空上的存在,不仅沾染上了人类现世生命的必然性,还因为这种必然性丧失了自我救赎(即摆脱肉体独立存在)的可能。所以,维吉尔重述古罗马历史,将历史变为预言,把奥古斯都放在帝国预言的顶峰,绝非如有些人说的那样,仅是奥古斯都宣传策略中的一环,反而是对人类生命和帝国政治的深刻理解与救赎。

(责任编辑 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