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柏拉图主义对奥古斯丁灵魂思想的影响

作者:汪聂才 来源:现代哲学 发布时间:2016-04-08 阅读量:0

汪聂才

【摘要】奥古斯丁对灵魂本质的认识经历了从“物质主义”到“精神性的”重大转变,这一转变的出现离不开“柏拉图学派的书籍”(libri Platon,icorum)的影响。在此之前,奥古斯丁认为天主和灵魂都是物质。主要在普罗提诺的影响下,奥古斯丁认识到灵魂是无形的、精神性的,灵魂赋有理性并且不朽。与普罗提诺不同的是,奥古斯丁认为灵魂不具有神圣本性,同万物一样是被造物。对灵魂本质认识的转变,使其灵魂思想乃至其个人的信仰发生了重大转向。

【关键词】新柏拉图主义;奥古斯丁;灵魂

中图分类号:B503.1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 -7660 (2011) 04 -0065 -07

灵魂是圣奥古斯丁思想中仅次于上帝的核心概念。在《论秩序》(De Ordine)中他认为,哲学主要讨论两个问题,“一个关于灵魂,一个关于上帝”。关于灵魂的知识,是奥古斯丁寻求智慧的核心,他希望通过认识人的灵魂而寻得天主。正如他在《独语录》(Soliloquia)中宣称的那样,“我渴望知道天主和灵魂”,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然而,众所周知,奥古斯丁曾深受摩尼教的物质主义和二元论影响,并且一直困惑于恶的普遍性问题,后来又陷入了学园派怀疑主义。在《忏悔录》(Confessiones)卷五章十中他承认,在那时(384年)他还认为天主和灵魂是“一团物质”,这成为他“不可避免的错误的主要而几乎唯一的原因”。386年夏天,他开始在米兰阅读“柏拉图学派的书籍(libri PLatonico-rum,Confession,es 7.9、20)”。387年复活节,奥古斯丁领洗,皈依了大公教。在386 - 388年间,他写下了三篇有关天主和灵魂问题的对话录:《独语录》(386)、《论灵魂的不朽》(De immor-talitate animae)(387)和《论灵魂的宏量》(Dequantitate animae)(388)。正是在这三篇对话录中奥古斯丁开始形成他自己的灵魂思想,并逐渐成熟。在其中奥古斯丁认为灵魂是无形的、精神性的,灵魂赋有理性而且不朽。奥古斯丁对灵魂本质的认识,经历了从“物质主义”到“精神性的”重大转变。这一转变与他所阅读的“柏拉图学派的书籍”不无关系。由此可见,新柏拉图主义的灵魂思想促使奥古斯丁逐步成熟他自己的灵魂思想。

奥古斯丁为何会阅读“柏拉图学派的书籍”?阅读之后又受到怎样的影响?本文通过文本研究来回答这两个问题。然后,本文得出的结论主要强调新柏拉图主义的书籍令奥古斯丁认识到灵魂的精神性特征,从而使其灵魂思想乃至其个人的信仰发生了重大转向。

一、阅读新柏拉图主义书籍的

个人和历史背景

1.转向新柏拉图主义

奥古斯丁一生中有过多次“转变”( conver-sion),而且都与柏拉图主义有关。373年,19岁的奥古斯丁读完西塞罗的《荷尔顿西乌斯》(Hortensius,已失传),发生第一次转变,从世俗生活转向哲学,转向追求不朽的智慧,这篇文章促使他“爱好、追求、获致并坚持智慧本身”(《忏悔录》卷三章四)。后来由于对“恶的起源”的困惑,奥古斯丁做了九年摩尼教的“听讲者(hearer)”,陷于摩尼教的善恶二元论和物质主义思想,无法认识天主和灵魂。然而,摩尼教的善恶二元论并不能令他彻底接受,因为一切都是天主创造的,如果恶也是实体,那就是说恶也是天主创造的奥古斯丁因为自幼在其母亲虔诚的公教信仰影响下,认为至善的神是不会创造出恶的本体的。之后,奥古斯丁渐渐陷入怀疑主义,“认为当时所称‘学园派’哲学家的识见高于这些人,他们主张对一切怀疑,人不可能认识真理”——因而对人能通过理性而达到真理产生怀疑,于是不再留恋于摩尼教并最终脱离摩尼教(《忏悔录》卷五章十、十四)。正如蒂利希得出的结论:陷入怀疑主义,一方面使奥古斯丁接受了启示,另一方面也促使他转向深入灵魂的内在中心。而正是对内在灵魂和天主的追问,把他引向新柏拉图主义,并通过了解新柏拉图主义和基督宗教传统而形成自己的灵魂思想。阅读“柏拉图学派的书籍”,促成奥古斯丁思想上的另一次重要“转变”,使他开始认识到天主和灵魂的精神性和不朽性。

另外,教会权威们的思想与传统也促成了这一“转变”、早期教会的护教士们为了使基督宗教在罗马帝国取得合法地位,为了使帝国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接受基督宗教,为了吸引更多的知识份子,更重要的是为了在与罗马多神教和希腊罗马哲学的论战中取胜,有选择地吸取了希腊哲学——特别是柏拉图哲学的诸多思想。护教士们视柏拉图为他们的眼睛,把他看作是“所有希腊人当中最像神学家的人”,因为“柏拉图曾教导世界来自神并要返回到神那里去,因为神是造物主,是光和至善”,护教士们很自然地从柏拉图身上感受到一种基督宗教信仰的共鸣。从亚历山大里亚的斐洛( Philo)(虽则是犹太教哲学家却是基督宗教哲学的先驱)、殉教者查斯丁( Justin the Martyr),到亚历山大里亚的克莱门和奥利金都曾受到柏拉图主义的影响,而且逐渐形成了一场基督宗教柏拉图主义运动( ChristianPlatonism Movement)。从查斯丁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柏拉图主义为查斯丁成为基督徒预备了条件,并使皈依成了水到渠成之事。”奥利金则是普罗提诺( Plotinus)的师兄,曾向柏拉图主义者阿摩尼乌斯( Ammonius)学习哲学一

基督宗教和柏拉图主义有着许多共通之处,这两大相互作用的传统,对于促进不同的思想都有着取之不尽的资源。彼特·布朗( PeterBroWn)指出,“对于一个基督宗教柏拉图主义者来说,柏拉图主义的历史很自然地聚集在基督宗教精神之中。两者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两者都是彻底超俗的( other-worldly):基督曾说‘我的国不属于这世界’;柏拉图就其理念的王国也说过同样的话。”从查斯丁到亚历山大里亚学派的神学家们,都试图将“aOyOs”与《约翰福音》序言中的“Ao-/oq”联系起来;奥利金借用希腊语的“u-rrOcjTclcn∈(本体)”与“存在”的关系,来说明基督宗教中圣父与圣子是形态不同的同一个上帝。

当时的米兰也正经历着基督宗教柏拉图主义运动。在去世前加入公教会的罗马修辞学教授维克托利努斯( Marius ViCtorinus),曾将普罗提诺和其他新柏拉图主义者的著作翻译成拉丁文 奥古斯丁所阅读的“柏拉图学派的书籍”即是由其翻译而成。这位维克托利努斯, “耆年博学,精通各种自由学术,而且批判过许多哲学著作”(《忏悔录》卷八章二),在当时影响颇深,他的译著进一步推动了基督宗教柏拉图主义运动。

此外,米兰主教安波罗修( Ambrose)以及他的“精神导师”和授洗者辛普利齐亚努斯( Simplicianus),也都试图将柏拉图主义与基督宗教结合起来。安波罗修对奥古斯丁的影响远比他们之间的直接接触多多了。他不仅用奥利金的寓意解经法帮奥古斯丁解答《旧约》中的一些疑难文字问题,而且将一些崭新的观念介绍给奥古斯丁:他认为人就是他自己的灵魂,身体只是一件“破旧的外衣”,是灵魂的工具。他还将新柏拉图主义的一些思想,例如灵魂的精神本性,介绍给奥古斯丁。在安波罗修以及另一位基督宗教柏拉图主义者泰奥多卢斯( Manlius The-odorus)的影响下,奥古斯丁“开始认识到不仅上帝而且人类的灵魂都不可能是物质的。于是,他开始阅读新柏拉图主义者——尤其是普罗提诺——的作品,并逐渐理解和接受存在着非物质的实体、而且要比由感官感知到的物质和有形的东西更有价值。”

因此,由于奥古斯丁个人的思想发展需要一些思想资源来促使他转向灵魂的内在中心,加上基督宗教内部的柏拉图主义运动和当时基督宗教的权威们的影响,都使得他有机会接触并开始阅读“柏拉图学派的书籍”。

2.普罗提诺,还是波菲利?

然而,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并没有点明这些书籍,甚至在批判这些书籍时,引用的也是《圣经》中相关段落而非原著本身。因此,他阅读的到底是哪些“柏拉图学派的书籍”、他们的作者是谁,我们无从得知。关于这个问题,西方学者讨论了一个多世纪也无定论。有一大批学者认为奥古斯丁阅读的是普罗提诺的《九章集》,另一些学者则倾向认为所读的是其学生波菲利( Porphyry)的著作。

在弄清楚到底是哪些书籍之前,我们有必要了解奥古斯丁所说的“Platonici”到底指的是哪些人。按碧翠斯( Beatrice)的分析,奥古斯丁用“Platonici´’这一术语指的是与他差不多同时代的一群柏拉图的追随者,包括三个希腊人:普罗提诺( 205 - 270)、杨布里克(Iamblichus)( 245 - 324)、波菲利(233 - 305);一个非洲人:阿普列乌斯( Apuleius Afer)。排除奥古斯丁在其作品中从没有引用过的杨布里克和他的老乡阿普列乌斯,就只有普罗提诺和波菲利了。虽然我们现在称他们为“新柏拉图学派( Neo. platonists)”,然而他们自己以及他们同时代的是都称他们为“柏拉图学派( Platonists,Platonici)”,以表明他们是柏拉图的直接继承者。因此,这里的“Platonici”指的是新柏拉图主义者,具体的书籍则主要是普罗提诺和波菲利的作品。

普罗提诺是当时最伟大的思想家,他完全在希腊化的基础上着手解决哲学变成宗教趋势的问题,他的学说被称为“新柏拉图主义”。在奥古斯丁看来,普罗提诺简直就是柏拉图的化身,甚至认为他的灵魂与柏拉图的非常接近。普罗提诺的著作,由其弟子波菲利按九个一组的原则编纂而成《九章集》(En,neads)。波菲利,则被奥古斯丁认为是“最博学的( doctissimus)”、“最著名的异教哲学家”。他的著作《论灵魂的回归》(De Regressu Animae),在当时影响颇深,被认为是米兰宗教生活的座右铭。

虽然奥古斯丁没有指明他所阅读的新柏拉图主义书籍是哪些,但从他早期的对话录中,我们可以发现对普罗提诺《九章集》中相关篇章的回应。在后来的《上帝之城》中,更是大量引用普罗提诺《九章集》中的内容。当然,波菲利的作品也不能被忽视。普罗提诺的作品都是由波菲利编纂并注释的除了上文提及的《论灵魂的回归》之外,他还有另一部作品《来自神谕的哲学》(De Philosophia POraculis Haurienda),他在其中引用了柏拉图多处沦及灵魂的两篇对话录:《斐德诺》和《斐多》。因而,奥古斯丁通过普罗提诺和波菲利的作品也了解到柏拉图的灵魂思想。然而,波菲利的作品大多已经失传,我们只能对照普罗提诺的《九章集》中对于灵魂的相关论述来探究新柏拉图主义思想对奥古斯丁灵魂思想的具体影响。

二、普罗提诺对奥古斯丁灵魂思想的影响

1.灵魂定义

在《沦灵魂的宏量》中,奥古斯丁的朋友埃沃迪乌斯( Evodius)一开始就向他提出了六个问题,第一个就是“灵魂来自哪里?”。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奥古斯丁一开始就承认,“sub-stanliam vero elus nommare non possum(我不能恰当地说出它的本质)”奥古斯丁不能确切地说出灵魂的本质是什么,但在后面的对话中,他还是尝试着给“灵魂”下了一个定义:

你应该想起来你问的第一个问题——灵魂来自哪里?我也想起我们谈论了两个方面:首先,我们讨论了它所属的领域;其次, [我们讨论了]它是否由土、火、或者什么其他的元素构成,或者是否由所有这些元素构成,或者是否由它们中的几种构成。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已达成共识:询问灵魂从哪里来的并不比询问土或者其他单一元素来自哪里更有意义。虽然天主创造了灵魂,但是要知道它有着自己特定的本质,它既不是由土,也不是由火、也不是由气、也不是由水构成;除非我们非得认为天主将土独有的特性给予土,却没有将灵魂独有的特性给予灵魂。然而,如果你想要给灵魂下定义,并因此询问——灵魂是什么,我的回答很简单。在我看来,它是赋有理性的特殊实体,以适应对身体的支配。

奥古斯丁这一有名的“灵魂”定义,特别是最后的“regendo corpori accommodata” (以适应对身体的支配),明显表现出它的新柏拉图主义的特征。奥古斯丁认为灵魂是一特殊实体( substantia),它有着自己独有的特性。这些特性大多来自新柏拉图主义对灵魂的论述,奥古斯丁接受了它们。但是,奥古斯丁接受哲学家们的思想,是为了更好地论证基督宗教的真理,因此他的灵魂观念要在基督宗教的《圣经》传统和教会权威们的思想脉络之中。

2.灵魂的精神性

公元384年奥古斯丁抵达米兰时,还并不认识天主和灵魂的精神性。关于天主的本性问题,是当时困扰他的三大问题之一。当奥古斯丁阅读到普罗提诺关于三大神圣实体和灵魂的神圣本性的论述时,他一定感到茅塞顿开,眼前为之一亮。

奥古斯丁在给灵魂下定义之前所言他们已经谈论的“两个方面”,指的是在《论灵魂的宏量》开篇对“灵魂来自哪里”这一问题的回答的两个方面:

我相信,灵魂确切的居所和故乡是创造了它的天主自己。但是,我不能恰当地说出它的本质( substantia)。因为我不认为它出自一些通常众人皆知的、与身体的感官相联系的性质。我认为灵魂不是由土、水、气、火构成,也不是由所有这些元素或者它们的任何组合构成。如果你问我,这棵树是由什么构成的,我会说出那最有名的四个元素,应该相信所有类似的事物都是由它们构成的。然而,如果你要继续追问这土——或水或气或火——又是由什么构成的,我发现我就什么也回答不了了。同样,当被问及人是由什么构成时,我可以回答说:由灵魂和身体。再次,你要询问身体的构成时,我就再一次求助于那四大元素。然而,至于你提出的关于灵魂——因为它似乎是某种单纯的东西而且有其自己的本质——的问题,同你提出“土是从哪里来的”一样令我尴尬。

灵魂作为单纯实体,其所属的领域是天主,它是天主按自己的“肖像”创造出来赋予人类的,因而灵魂具有与天主相似的性质。其次,灵魂不是出自与身体感官相联系的物质,因此灵魂又是无形的、非物质的。上述引文中,奥古斯丁指出灵魂不是由四大元素中的一个或者几个,或者所有元素构成的。只有物质是由四大元素构成,灵魂不是由元素构成,因此灵魂不是物质的,它没有广延和形体。灵魂的无形和非物质性,表明了灵魂的精神性、灵性特征。

我们从普罗提诺的《九章集》中也同样发现:

灵魂并不是通过成为某物的形式而存在,它是一种实体,它的存在不是来源于躯体,而是在它进入这个特定躯体之前就已经存在。

科勒兰(Joseph M. Colleran)在《论灵魂的宏量》英译本的注释中指出,奥古斯丁在这里使用的“Patria”无法不令人联想到普罗提诺在《九章集》I.6.8中的一句话:“我们的故乡,就是我们所来的地方,也是我们的父所在的地方。”普罗提诺认为灵魂来自神圣的上层世界,并且指向神圣的上层世界,最后到达至善,也就是太一、第一神。当然,普罗提诺的“我们的父”并非奥古斯丁所使用的基督宗教意义上的“我们的天父”、“天主”,但也是唯一的、至善的,也是创造万物并超越万物的第一原理。

在普罗提诺和波菲利的思想中,灵魂神圣本性的观念是他们学说的重要而且核心的部分。他们不仅像其他的柏拉图主义者一样认为灵魂不朽,有着无始无终的生命,而且认为灵魂有着神圣的本性。太一生育理智( vOvg),理智以同样方式生育灵魂,理智要凝视太一,灵魂要凝视理智。普罗提诺说“理智既是灵魂的父亲,又内在于灵魂之中,因此它使灵魂一直保持神性”。灵魂创造了万物,赋予它们生命,灵魂是不会朽坏、不会变化的,它既是统一的,又是普遍的。“既然灵魂如此可敬,如此神圣,可以肯定,靠了它的存在,你必能到达神,有了这种动力,你必走向神”。在普罗提诺看来,灵魂是联系可理知世界(上层世界)和可感知世界(下层世界)的中介,它可以通过凝视理智而达到理智,借助理智沉思而看见至善的太一,因为至善没有排除在灵魂之外。灵魂通过认识自身的神圣,认识自身的精神性而达到至善,回到神圣的可理知世界。

在《论灵魂的宏量》中,虽然埃沃迪乌斯向奥古斯丁提出了六个问题,但奥古斯丁主要思考和回答的是第三个问题——“quanta sit anima?(灵魂有多大?)”从3.4节开始提出他自己的观点:灵魂没有形体上的大小。然后3.4 -4.5节提出消极论证:即便灵魂没有形体,并不意味着它不是实体,例如正义和空气。4.6 - 15. 15则提出积极论证:灵魂必然是精神的,以保存它在不同身体上的记忆图像和抽象化的度量。在此,奥古斯丁通过抽象的几何知识来证明灵魂是精神的,“我们因之而看到无形的事物的灵魂,就应该既不是与形体的相类似,也不是形体的”。15, 26 - 32. 69节,他回答了各种质疑,例如:灵魂是否随年龄而增长?体力的增长、感觉和活体解剖能不能证明灵魂有广延?奥古斯丁的回答都是否定的。33. 70 -36. 80节是结论部分,奥古斯丁指出灵魂的大小不是空间广延和时间上的大小,而是指在力量和能力上的大小,是精神性力量的大小。

接着他描述了灵魂力量的七个等级,这部分是这本书中论述最精彩也最令人称道的部分。第一等级是植物生命,是人与动物、植物所共有的生长的力量;第二等级是感性生命,只有人和动物共有,包括感性知觉、运动、专注、意识等等。奥古斯丁从瓦罗( Varro)那里知道灵魂三个等级的区分,这前两个等级与瓦罗的区分一样,而对瓦罗的最高等级第三个等级奥古斯丁则做了更详细、复杂的分析。第二等级之后的都属于理性的部分,奥古斯丁将这一部分分成五个等级。第三等级是人所特有的各种各样的技艺,包括各种科学和艺术上的记忆与技能、语言、推测等等。美德和公正( iustitia)是第四等级,它有使灵魂通过自我净化而向天主提升的力量,但同时它也有害怕死亡和再度堕落的危险的缺陷。净化之后的灵魂达到第五等级,拥有绝对的喜悦,不再有害怕和担忧。接下来,对真理和完善的渴望和沉思,这是第六等级。最后,在对真理的沉思中达到与天主的结合,这是灵魂最高的等级也是它真正的住所。因此,灵魂的伟大不在于占有空间的大小,而在于它的精神性和神圣性的力量,能使自身超越身体甚至宇宙,在沉思真理中达到与天主的结合。这就是灵魂伟大的力量之所在,那唯一能超越于灵魂之上的只有天主自己。

后来,在一本诠释《创世纪》的书中,奥古斯丁直接指出:

现在,我不能对灵魂——天主通过吹入他自己的形象将灵魂赋予人类——做出任何断言,除了认为它来自天主,但不是天主的实体而是无形体,也就是说,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奥古斯丁在阅读了新柏拉图主义的著作后,牢牢抓住了灵魂的精神性作为其最基本的学说之一,不曾改变。虽然,奥古斯丁对灵魂通过自我净化、超越身体和宇宙、在沉思真理中达到最后的真正居所——天主的描述,我们可以从柏拉图、普罗提诺那里可以看到相似的表达和描述,但奥古斯丁对于灵魂精神本性的理解与柏拉图、新柏拉图主义有着重要的区别。普罗提诺赋予“神圣的灵魂”永远不变、无罪的特性,灵魂赋予世界以生命。然而,依据阿姆斯特朗(A.H.Armstrong)的看法,虽然奥古斯丁与其他的基督宗教柏拉图主义者同样认为灵魂具有精神性,但他与尼撒的格列高利( Gregory of Nyssa)都坚持认为灵魂是受造物,不是天主的一部分,而且强调它虽然是所有受造物中最高的、天使般的造物,但也有所有受造物所固有的易变、易犯罪的本性15。新柏拉图主义延续着希腊的传统,以精神和物质之别来看待灵魂与物质世界的不同以及它与诸神的相似。然而奥古斯丁则循着基督宗教的思想,以造主和被造物之别、灵魂内有与天主相似的肖像来看待灵魂与天主、灵魂与世界的关系。

3.灵魂赋有理性并且不朽

实际上,灵魂精神力量的后五个等级都属于理性的部分,说明灵魂如奥古斯丁的定义所言“是赋有理性的特殊实体”。灵魂正是通过理性,而发现自己、净化自己,通过理性而沉思真理,达到自己真正的居所。

灵魂赋有理性,用以支配身体。这一思想源自柏拉图,普罗提诺则按照柏拉图的划分方法,将世界分为可理知的世界和可感知的世界,灵魂属于“可理知者之列”。灵魂具有许多能力,“思考、感知、推论、渴求、监督以及其他智性活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理智能力,人的灵魂通过理智能力而支配身体和物质自然。奥古斯丁继承这一传统,也将灵魂分为两个部分:理性部分,包括心灵、理解和意志;非理性部分,包括记忆、感性知觉、欲望等。他在谈论灵魂时,虽然有时用词不同-amma、animus,但一般都是指人的灵魂,指有理性的灵魂。在《论灵魂的宏量》中除了长篇论述灵魂精神力量之外,奥古斯丁还多次提到灵魂与理性,认为灵魂“更卓越和几乎独有的方面即是理性自身,通过它灵魂努力发现自己”。在《论灵魂的不朽》中,奥古斯丁同样推崇理性的重要,认为“理性肯定要么就是灵魂要么就在灵魂之内”。

与灵魂的精神性相关的另一特性是灵魂不朽。奥古斯丁在《独语录》和《论灵魂的不朽》中都证明了灵魂的不朽。在《论灵魂的不朽》开篇,奥古斯丁就说由于灵魂内拥有永存的原理( disciplina),因而灵魂也是永存的。在《独语录》中他提到柏拉图学派的哲学家说“伟大的哲学家们宣称过提供生命的事物无论在哪里也不会在自身接受死亡”。普罗提诺将柏拉图在《斐德诺》中的这一观点,做了详细的论述:“灵魂是‘运动的源泉’,是其他事物运动的原因,它自己则是自动的;灵魂赋予接受灵魂的躯体以生命,它自己的生命则是自有的,并且永不消失,因为它拥有的是自身的生命。”

奥古斯丁接受柏拉图和普罗提诺灵魂赋予生命因而永恒的思想,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证明作为补充。他虽然认为灵魂不朽,但并不赞同普罗提诺的观点认为灵魂是永恒不变的。虽然灵魂会发生一些突然的变化,但并不会发生实质上的变化,因而它还是不朽的。由于《论灵魂的不朽》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奥古斯丁未能详细展开这一论述。

三、结语

如同柏拉图未能清楚地构思灵魂本性的统一性一样,奥古斯丁也未能解决精神性的灵魂与物质性的身体这一结合物的本性问题,也就是说灵魂和身体两个实体如何在人身上得以统一的问题。因此,他自己也认为不能确切地说出灵魂的本质,不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定义。但他还是描述了灵魂的属性,认为灵魂是无形的、没有广延的、精神性的,是不会朽坏、不可分割、有活力而且不可见的实体。我们已经看到,奥古斯丁从新柏拉图主义的灵魂思想中汲取资源,并以基督宗教的传统和他自己对真理和天主的渴望、追求对这一思想资源加以批判,形成自己的灵魂思想,使基督宗教的灵魂思想更加哲学化。

在奥古斯丁追寻真理和天主的旅程中,灵魂思想的成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然而,这样的认识旅程在奥古斯丁阅读和了解新柏拉图主义之前,是无法想象的。奥古斯丁从新柏拉图主义那里接受了灵魂精神性的观点,则又是其灵魂思想成熟的关键所在。因为灵魂的精神性,使得灵魂可以超越身体、赋有理性、净化自身、沉思真理的力量。因此,新柏拉图主义对奥古斯丁灵魂思想的影响,特别是其对灵魂精神性的认识,使得他完成了自己思想发展的一个“转向”。

(责任编辑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