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评费尔巴哈

作者:[德]施蒂纳/著,林钊/译 来源:现代哲学 发布时间:2016-04-08 阅读量:0

【摘要】《唯一者及其所有》出版后,受到施蒂纳猛烈批评的费尔巴哈在1845年《维干德季刊》第2期撰文反驳,施蒂纳随即在该杂志第3期作了对费尔巴哈及其他批评者的再反驳。他对费尔巴哈再批判的核心是:费尔巴哈只要坚持人的本质的观念,就仍然是虔信者和唯心主义者,就无法在唯物主义的层面上理解具体的、特殊的、现实的个人。——译注

施蒂纳是否阅读并理解了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只有我们仔细考察了他对该书所作的专门批判才能评定。为此,我们将仅就其中的一些要点进行讨论。

费尔巴哈以为,当他说:“费尔巴哈的虔诚性、‘受约束’,就表现在他还趋向于某一个‘对象’,它还愿望着某个东西,还爱着某个东西;他还没有升高到‘利己主义’之绝对唯心主义”①时,他就是站在施蒂纳的立场上说话。费尔巴哈难道没有看到接下来的内容吗?在《唯一者及其所有物》第381页上写到:“爱的法则也许就意味着,每个人都必须具有对他来说超越于自己之上的一种东西。”②神圣之爱的对象乃是幽灵,对此383页中写到:“谁充斥着神圣的爱,谁就只爱幽灵”。③此外,在383-395页中还说:“如果爱不是我的感情,不是我的所有物,我所掌握、拥有的那种东西,那么它就是一种中迷,这是由于对象的异己性而造成的”;④“只有我的爱完全由自私的和利己主义的利益所构成,因而我的爱的对象确实是我的对象或我的所有物之时,我的爱方才是我自身的”;⑤“我还保持着老的说法,而且还‘爱着’我的对象和我的所有物。”⑥

从施蒂纳所说的“我把无当作自己事业的基础”中,费尔巴哈截取出“无”,并说利己主义者就是虔诚的无神论者。无确实是上帝的定义。在这里费尔巴哈只是玩了一个语词游戏,作为费尔巴哈主义者的塞林加也热衷于此。除此之外,《基督教的本质》还说:“一个真正的无神论者,也即通常意义下的无神论者,只是把属神的存在者之宾词(例如爱、智慧、公义)看作是无谓的东西的人,而并不是仅仅把这些宾词的主词看作无谓的东西的人。⑦费尔巴哈问到:“费尔巴哈是在怎样的形态下保存了那些(神圣的)宾词呢?”回答是:“不是像它们存在在上帝里面时的那个形态。乃是像它们存在在自然和人里面时的那个形态,乃是作为人所具有的属自然的特征。它们从上帝转移到人里面来,这样,它们便失掉了属神性之特征。”⑧施蒂纳会就此反驳:费尔巴哈允许那些宾词作为理想、作为对类本质的规定而被保存下来,这个类本质是个人不能“完全意识到的”,只有在人类整体中才能获得它的完美形态,这种完美形态乃是“完美的人的完全的本质”,因此,对于个人来说,那些宾词只是理想。就费尔巴哈把把它们不再应用于作为主体的上帝而言,他没有把这些宾词作为神性保存下来,但就他“把它们从上帝转移到人里面”而言,费尔巴哈又把它们作为人类的宾词保存下来了。现在,施蒂纳把矛头直指人这个概念,而费尔巴哈已无法应对,完全跟不上了,他的“人”意味着,如果这些宾词属于人或转移到人里面,它们就能突然间变成完全“世俗的”、“平常的”。然而,这些人的宾词并不比那些属神的宾词更平常和世俗,当费尔巴哈如此定义的时候,他与一个“真正的无神论者”差之千里。况且,他并不打算做一个无神论者。

费尔巴哈说:“作为主词的上帝乃是人的基本幻觉”。①但施蒂纳已经证明,“完美人性”的理想才是基本幻觉,因此带着这一偏见的费尔巴哈即使竭尽所能也必然仍像一个真正的基督徒一般。

费尔巴哈继续说:“费尔巴哈指出了,属神的东西并不是属神的,上帝并不是上帝,而只是那最高限度地自己爱自己、自己确立自己和自己确认自己的属人的实体。”②而施蒂纳已经证明,这个“(属)人的实体”只是那个被称作“人”的幽灵,你作为独一无二的实体,只有受到“人的实体”的影响,才会以费尔巴哈的口吻大谈什么“自己确立自己”。施蒂纳争论的焦点又一次完全偏离了。

费尔巴哈有继续说到:“费尔巴哈著作(指《基督教的本质》)的核心,正在于消除本质的‘我’与非本质的‘我’之间的分裂,正在于把整个的人,从头到脚,加以神话、也即加以肯定和承认。在这本书的末尾不是说过,个体的属神性乃是宗教之被暴露的秘密吗?”“《基督教的本质》也正是唯一不再把当代的口头语——人格性、个体性——当作无意义的夸夸其谈的书。”③但是,随后我们就看到这个“完整的人”、这个“个体”、“人格性”、“个体性”究竟是什么了:“在费尔巴哈看来,个体是绝对的、也即真正的、实在的实体。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说:‘就是这个特殊的个体’呢?是因为那样一来他也许就不知道他想要些什么了,那样一来他也许就下落到被他所否定的观点,下落到宗教的观点上去了。”④如是,就证明了这个“整个的人”并非“这个人”,并非那平常的、争强斗胜、自私自利的人。如果费尔巴哈把独一无二的个人看作“绝对实体”,那他必然会下落到他所否定的宗教观点上去。不过,既然费尔巴哈谈论的是这个人,那这个独一无二的个人就不会是“绝对实体”;可他又把个人看作某些宗教的东西(“绝对实体”),或把那些宗教的谓词加诸其上,并且在别处他还说要“建立一个对其他个人来说神圣的、无与伦比的个人”,所以个人又成了“绝对实体”。上述这些批评却与施蒂纳无关,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谈论过一个“作为上帝,或能够作为上帝的神圣的、无与伦比的个人”,他从不否认个人乃是“社会主义者”。当然,施蒂纳所谓的“个人”、“特殊的人”都只有在表达“唯一”的意思时,才是有效的。也只有基于施蒂纳在“我的权力”部分所谈到的理由时,他才会允许这样的表述,在275页,他说到:“最后,我必须收回这种不彻底的表达方法,只有当我需要时才使用它”⑤

当费尔巴哈在反对施蒂纳的“我高于人”⑥的观点时,抛出了这个问题:“你是不是高于男人呢?”⑦在此费尔巴哈要求人们摆脱其全部男性的天性。随后他继续问到: “难道说你的本质,或者不如说你的‘我’, (因为‘利己主义者’拒绝‘本质’这两个字,虽说他也使用这个字眼⑧)不是‘男性’的吗?难道你可以把男性跟你里面那个被叫做精神的东西分离开来吗?难道你的脑——这个最神圣、最高的身体器官——不具有男性的一些特征吗?难道你的感官、你的思想不是男性的吗?而从另一个面说,难道你是雄性的动物——公狗、猴子、杜马——吗?那么,你的这个‘唯一的、不可比较的东西’,换句话说,你的这个无性别的‘我’,除了就是陈腐的基督教超自然主义之没有被消化掉的残渣以外,还能是什么东西呢?”①

如果施蒂纳说:你比一个生物更高,或比动物更高,那就意味着,尽管你仍然是动物,但动物性已无法把你涵盖。但现在施蒂纳是说:你比人更高,因此,你仍是人。你比男人更高,但你仍是男人。人性和男性都无法完整地表述你,那加诸你之上的“真正的人性”或“真正的男性”都无涉于你。受困于那些虚伪的命题,你就得牺牲自己,或让自己遭受牺牲。如今,那些圣人们依然企图依靠它们来捕捉你。费尔巴哈当然不是“动物般的半人”,可他仅仅是一个男人吗?他是作为一个男人来写《基督教的本质》的吗,或者仅仅作为男人就能写就该书吗?完成这个写作不是必需这个独一无二的费尔巴哈吗,莫非别的费尔巴哈,比如弗雷德里希·费尔巴哈——也是一个男人,也能担此大任吗?因为他就是那个独特的费尔巴哈,所以同时他也是男人、人类、生物、法国人等等。不过他依旧比上述更多,因为这些谓词只有通过他的唯一性才具有现实性:他是一个独特的男人、独特的人类等等,而且,是一个不可比较的男人或人类。

费尔巴哈以“无性别的我”想要表明什么呢?难道费尔巴哈高于男性,就成为无性别的吗?费尔巴哈的最神圣、最高的器官无疑是男性的,具有男性的规定性,它和其它器官一样,同时也是白种人的、德国人的……这些谓词之所以如此依赖于他作为一个唯一的、独特的存在这个事实,乃是因为,尽管世界上有无数的“器官”,或如上所述的器官,或绝对的器官,但每一个器官或脑袋,在世界上都仅此一副。

这难道就是费尔巴哈所谓的“陈腐的基督教超自然主义之没有被消化掉的残渣”吗?

因此,我们可以确定,施蒂纳并没有如费尔巴哈所言的那样,屈从于那个“在思想中从自己的男性的感性实体中抽离出来的那个‘我”’,而且,费尔巴哈把唯一者看作是缺乏个性的,就如其所说是“无性别”的,如果他不把这个描述颠倒过来,那么,他在季刊第300页上所作的辩驳也就破产了。

“类意味着使某一禀赋得以实现,使某一潜能得以实现,一般地,使人本性的某种属性得以实现。”②可正相反的是,类是通过能力的发挥才实现的,从另一方面来说,你发挥的能力就是你自身的实现。根据类的理论,你的手已经是完全实现了的,否者的话,它就不是手,而可能只是爪了。可是,如果你进化了你的手,那你就并非按照按照类的标准来完善它,并没有把已经是真实和完全的类实现出来,如此,你的手就是类的规定,或者说,就是作为类概念的“手”的规定,因而也就是一只进化了的手。只要你按照你所希望的来塑造你的手,并且有能力达成你的希望,那你就在其中实现了你的意志和权力,你把那作为类的手在你的独一无二的手中、在那只只具有你之特性的手中实现出来。

“凡是与人相结合,相适应的东西,便是美的;凡是与他相矛盾的东西,便是恶的,劣的。如此说来,在费尔巴哈看来,伦理关系,比如婚姻,之所以神圣,决不是‘由于它们本身’,而是仅仅由于人,仅仅因为它们无非是人对人的关系,也即是属人的实体(human essence,即人类本质——译注)的自我肯定。”③可是,如果现在有一个野蛮人,那这样的伦理要求对他是否适用?该反驳如此根本,又如此具有现实性,千百年来,监狱里不是早就装满了那些觉得自己并不适合于“人类本质”的人吗,比如我们所说的“野蛮人”?

费尔巴哈肯定不是唯物主义者(施蒂纳也没有说他是唯物主义者,但在施蒂纳的描述中,他自己是一个披着唯心主义外衣的唯物主义者),他之所以不是,乃因为当他自以为在谈论现实的人时,他实则偏之千里。可他也不是唯心主义-者,因为当他不停地谈论人的本质和理念时,他其实正认为自己在谈论“感性的人的本质”。因此,他宣称自己并非唯心主义者,也非唯物主义者,倒是恰如其分。他希望自己能够是“社会的人,共产主义者”④,并且在其论文最后也把自己就当成了这样的人,这其实也是恰如其分的,施蒂纳早就这么看待它了。

施蒂纳最基本的主张就是,人的本质并不是费尔巴哈或施蒂纳,或任何一个人的本质,就如同纸牌并非那纸牌所造的房子的本质一样。但费尔巴哈对此执迷不悟,毫无醒觉。他依然完全深陷在各种概念之中:类、个人、我、你、人,以及人的本质。

(责任编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