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医术与灵魂的医术

作者:张轩辞 来源:现代哲学 发布时间:2016-04-08 阅读量:0

[摘要]在西方古代世界,医学和哲学问的关系非常密切。本文尝试从讨论古希腊理性医学的起源人手,对前苏格拉底时期至希腊化时期的古希腊医学和哲学问的相互影响进行初步梳理。通过对古希腊哲学与医学关系演变的线索的勾勒,指出了解古希腊医学对于古希腊哲学学习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古希腊哲学;古希腊医学;希波克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

中图分类号:R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 -7660 (2009) 05 -0095 -07

与现代西方医学和哲学问关系疏远的现象不同,在古代希腊,医学与哲学问的关系非常密切。医学作为当时理智生活的一部分,与哲学、修辞学一起构成人们生活的文化背景。对于那时的希腊人而言,医学与哲学的关联是显而易见的。而哲学和医学问的相互影响从医学产生的最初阶段就已然存在了。本文尝试从讨论古希腊理性医学的起源人手,对前苏格拉底时期至希腊化时期的古希腊医学和哲学问的相互影响进行初步梳理,并希望通过这一项工作帮助人们对当时的医学和哲学有进一步的认识。

一、希腊医学的产生与自然哲学

在古代社会,无论是埃及、美索不达米亚,还是希腊,人们普遍认为身体上的疾病是因为触怒神灵而导致的。在荷马史诗中可以找到关于希腊医学的最早记载。①在那里,疾病的起源和治疗都与超自然的力量相关。很多神或者半神具有治愈伤痛、赋予生命的能力,阿波罗是其中最为杰出的一位。后来,他的儿子阿斯克勒庇俄斯( Asclepius)在治疗方面的声誉渐渐超过他的父亲,成为后世崇拜的医神。直至今日,他所执持的盘蛇手杖仍然是西方医学的标志。位于科斯岛上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被人们看作为希腊医学的摇篮。神庙中的祭司们同时也是医生。约生于西元前460年的希波克拉底( Hippocrates of Cos)就是其中一员。②正是这位神庙祭司建立了与史诗时期的医学不同的理性医学( rationalmedicine),成为西方医学的奠基人,被后人尊称为“西方医学之父”。

在西方医学的历史中, 《希波克拉底文集》( Corpus Hippocraticum)③是现存最早的对各种疾病和症状的起因进行理性解释的著作。疾病和康复不再被认为与神意相关,治疗技艺不再是神的专利。但是,这种把医学从迷信、巫术、宗教中解放出来的努力,并不是从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开始的。在更早的伊奥尼亚自然哲学家们那里,这种努力就已经开始了。在早期自然哲学家那里,对医学感兴趣,或者说对人体的生理感兴趣是很自然的事。对人体生理的研究从一开始就必然从属于他们关于自然世界的研究之中,在他们看来,对医学问题的关心并不是对别的学科领域的侵入,医学关心的对象和问题也是自然哲学必须要关心和研究的方面。在神话解释主宰疾病和治疗的背景下,在希波克拉底医学诞生之前,正是这些自然哲学家们最早开始了关于医学理论的讨论。①希波克拉底著作中所体现的理性认识方法和态度,是与自然哲学家们对他的影响密不可分的。在一定程度上,《希波克拉底文集》可以被看作是自然哲学对医学影响的体现。

二、古希腊哲学对医学的影响

古希腊医学受到当时哲学影响的最明显和最直接的证据是医学著作所使用的语言。生活在说多利亚( Doric)方言的科斯(Cos)岛上的希波克拉底和他的门人用伊奥尼亚式( Ionic)散文的形式写作。②用一种语言写作和思考,不仅意味着对这种语言的使用,而且意味着接受这种语言所代表的文化。所以对这一现象可能的合理解释只能是:这是希波克拉底及其学派受到当时伊奥尼亚文化、尤其是自然哲学影响的结果。

当然,这种影响决不仅仅表现在语言的使用上,在思想继承方面这种影响也非常明显。例如,希波克拉底医学很显然受到赫拉克利特(Heracleitus of Ephesus)思想的影响。在思想上,除了伊奥尼亚的自然哲学家之外,毕达哥拉斯( Pythagoras of Samos) 和恩培多克勒( Empedokles of Acragas)也是对希波克拉底医学产生重要影响的哲学家。

赫拉克利特认为一切都是持续的流,没有东西是永恒不变的。世界是一团不断燃烧和熄灭的永恒活火。他把对世界的理解应用到对人体的解释中,因为在他看来人体和宏观的世界一样,也由火、水和土构成。在人体中只有火是持续的,如果这个火离开了人体,那么剩下的水和土就没有任何意义。和世界中的火一样,人体中的火也遵循着“向上、向下”的法则。③与火相对立的水,和火一起构成人的灵魂。水与火的不同比例形成了灵魂的不同状态,而这对立双方又是不断相互转换的。在《论养生》(Peri diaites)④中我们可以看到关于流变、对立面和灵魂构成的类似表述:“所有的事物,人和神都处于向上、向下的流变之中”⑤“‘生成’和‘消灭’是相同的;‘混合’和‘分离’是相同的; ‘增加’和‘减损,是相同的”;⑥“人的灵魂,就像我已经说过的那样,是水和火的混合物。”⑦除此之外,赫拉克利特所持有的“不可见的和谐”的观念同样持续影响着养生和医疗的思想。⑧

毕达哥拉斯对医学的影响在早期哲学家中可以说是最大的一位。⑨W.H.s.Jones认为毕达哥拉斯以及他的学派是最早对医学有着严肃兴趣的哲学家团体。⑩虽然相对于伊奥尼亚自然哲学家而言,毕达哥拉斯思想中有着较强的宗教因素,但对世界起源及如何运行的解释却和其他自然哲学一样没有诉诸超自然的力量。⑩他说“万物是数”。医学上讲的“危险期天数( criticaldays)”⑩与毕达哥拉斯对数的强调有很大关系。它是在毕达哥拉斯数论的基础上建立的,并被认为在一定程度上是对数的神奇力量的一种表现。恩培多克勒讲胎儿在子宫中的成型时间,始于第36天,成于第49日,⑩也显然受了毕达哥拉斯的影响,因为49天是7的平方,而7在毕达哥拉斯那里尤为重要。①另外,毕达哥拉斯派的一些实践上的行为也体现或者说指引了后世医学中养生及体育锻炼的方向。他们强调饮食和锻炼的重要性,每天严格执行。按照拉奥修的说法,健康对于毕达哥拉斯来说就是身体的各个组成部分都处于和谐状态。②和谐状态被打乱,首先是因为身体的使用,营养的摄人和休息之间的合适比例发生缺失。这些方面中任何一方的无节制都会产生疾病。这种不节制也会造成消化不良,而这也是绝大多数疾病的成因。③强调“自然是最好治疗师”的希波克拉底医学同样对养生术极为重视。《希波克拉底文集》中对饮食和锻炼的讨论在所有讨论中占有很大的篇幅:以此为主题的文章有《重症之下的养生法》(Peri diaites okseon),《健康状态下的养生法》 (Peri diaites hygieines)及四卷本的《论养生》,还有不少相关论述散见于其他文章中,如《流行病学》(Epidemiai)第一、第三卷。 《论古代医学》 ( Peri archaiesie-trikes)的作者所讲的医学似乎只关涉养生法,与解剖和药物无关,虽然在当时外科手术和药物已经被使用。

就自然哲学家对医学的影响而言,不能不提毕达哥拉斯的学生恩培多克勒。哲学家恩培多克勒本身就是一位医生。他提出的四元素说对古代医学影响深远。他不仅影响医学本身,还通过对医学的影响进一步影响整个科学思想的发展趋势。他创办的医学学校直到柏拉图的时代依然存在。他的核心学说是对冷、热、干、湿四元素的界定。④受四元素说的影响,对构成身体的体液的界定也限制为四种: “血液,粘液,黑胆汁,黄胆汁”。四体液说几乎统治了整个西方医学史两千年之久。通过四元素的混合来解释人体,不仅可以解释疾病和健康,还可以解释个体间的差异,因为元素的组成不同,个体就不同。这对于希波克拉底医学来说非常重要,因为他认为治疗是针对个别人的。医生面对的是变化多样的具体的人,医学上的一般原则必须运用在不同的个体身上。耶格尔认为普遍原则如何运用于具体个人是医学与教育都要面对的共同问题。⑤恩培多克勒对感觉的重视对后世也有很大的影响。他认为我们不能拒绝感觉的帮助,因为只有通过这些感觉途径,我们才能获得知识。⑥后来的许多生理学家都是沿着恩培多克勒的这条道路前进的。

当我们考察恩培多克勒对医学的影响时,我们注意到,和伊奥尼亚自然哲学家通过帮助医学从迷信和巫术中解放出来从而影响医学的单向影响方式不同,在他们那里,哲学不再是单方面地对医学产生影响,而是同时也受到来自医学的影响。因为这个时期的很多哲学家不仅单纯对作为自然一部分的人的结构和本性( nature)抱有一种理智上的兴趣,而且本身就是有着实践经验的医生。⑦所以在他们那里,哲学和医学的关系变得较之以前更为复杂;这两者在更多的层面和更深的意义上彼此交织在一起。耶格尔认为从这时起,医学和哲学的关系进人了一个新的时期。哲学和医学之间的研究领域相互重叠,医学和哲学问的界限变得不那么清楚。⑧所以就像要认识那时的医学离不开对当时哲学的认识一样,要认识那个时期的哲学也就自然离不开对医学的了解。

最早的医学文献,也就是以希波克拉底命名的医学论文集就出现在这一时期。⑨文集中有些文章受某一位哲学家的影响,有些则同时受好几位哲学家的影响。但是仅仅看到这一点,对我们理解无论是《希波克拉底文集》还是希腊医学都是不够的。借助哲学的力量从巫术和迷信中解脱出来的希腊治疗术,还不能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还不能在严格意义上说希腊医学得以诞生:它还必须从哲学中脱离出来。而这种从哲学中脱离出来的努力我们在《希波克拉底文集》中已经看到。编在《希波克拉底文集》第一篇的《论古代医学》,一开篇就质疑假设一个理论对于医学的必要性。①越来越多地对具体事物的详细观察,使得医生们回到经验的立场上来,也因此使医学自身有了更多的不同于哲学的独立性。

三、医学对哲学的影响

虽然在希腊自然哲学产生之后,医学作为一门科学才得以产生,但早在这之前治疗术就已经存在。《论古代医学》的作者认为仅仅因为那种治疗技艺不能在各个方面达到精确就否认它的意义是不公正的。②医生可以依据长时间观察所得的经验进行医疗实践。与哲学不同,医学有着、而且应该有自己的研究方法。医学不是像数学那样严格精确的科学,除了身体的感觉,你找不到任何一个标准可以保证治疗的准确。作为医生能做的只是尽量少地犯错。③医学有别于哲学的独特之处很大方面是因为他所采用的经验方法。从经验而来的知识虽然不能保证医生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但在实践中这却可能是最为有效的方式。在早于希波克拉底的阿尔克迈翁( Alcmaeon)那里,我们就已经看到了这种倾向。即使深受自然哲学家的影响,阿尔克迈翁仍然认为,较之从一个本源出发进行推演的方法,经验的方法更适合医学。

医学的新方法和新概念对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及后世哲学家们的影响是非常明显的。柏拉图的伦理学和政治学既不是以精确的数学,也不是以自然哲学,而是以医学作为其模型,通过医学与伦理学、政治学的类比来解释政治学的方法与目的。在《高尔吉亚》中,柏拉图把医学作为真正技艺( techne)的代表,并用它来解释什么是技艺。因为医学作为一种技艺,考察对象的本性,事物运行的原因,并能对每一具体事例给出解释。④所以,拥有关于健康的知识的医生可以认识每个具体病人的疾病,并使个人从患病的状态回归到健康状态,耶格尔认为这也正是哲学家要做的工作。⑤不同的只是,医生关注的是人类身体的健康,而哲学家关注的则是灵魂的健康。最早把医学和哲学进行类比的是德谟克利特,他说“医学治疗身体的疾病,而智慧去除灵魂中的激情”,⑥Luria认为这里的“智慧(。ophie)”指的就是哲学。⑦哲学与医学的这一类比后来被许多哲学家所接受。

在《斐德罗》中,柏拉图把医学和修辞学相比较,说明医学的方法和修辞学的方法相似。因为这两者都必需考量某物的本性( physin),医学考察身体的本性,修辞学考察灵魂的本性。而无论是对灵魂的考察还是对身体的考察,都首先必须有对作为整体的世界本性的认识。柏拉图在《斐德罗》270b-d中对希波克拉底的医学方法进行了最为详细而明确的解说。仅从《斐德罗》的对话安排来说,柏拉图在这里讲希波克拉底的医学方法是为了解释什么是真正的修辞学该用的方法。而如果我们通观柏拉图的对话,就像耶格尔所指出的那样,我们会发现这也是柏拉图自己使用的方法,而且尤其体现在他的后期对话中。⑧

耶格尔甚至认为柏拉图不仅在方法上认可希波克拉底,而且他使用的一些核心概念,比如理念( eidos,idea),也与医学上的使用有着密切关系。eidos和idea⑨“这些概念首先是医生们在研究身体及其功能时开始使用的,后来柏拉图把它用到他所考察的特别对象上:用到伦理领域上,并从伦理领域到整个本体论领域。”⑩对此,耶格尔的解释是:那些经验医生通过长期的实践经验,开始把有着共同特征的个别病例放在一起,把它们视为一个种或型(eide)。当他们要说出对复杂现象的统一理解时,他们用mia idea(一个理型)来表示。柏拉图对eidos和idea的使用与医学著作中对这些词的使用确有相近之处。①当然,如果我们考察一下eidos -词的使用历史,我们可以看到,医学文献中对eidos的使用及其与柏拉图的eidos的关系,或许并不像耶格尔在这里为我们描述的那样直接清楚。②柏拉图对eidos的使用是否直接受益于医学文献似乎也有待进一步考察,但是耶格尔这一论断的意义仍然不容忽视:它至少提醒我们,在理解柏拉图的eidos概念的时候,参考古希腊医学文献中对这一词的使用是有一定价值的。③

相对于柏拉图而言,医学对亚里士多德的影响更为全面而深远。这当然与亚里土多德的家庭教育密不可分:出生在医学世家,加之自己长期对动物进行观察和解剖的实践经验,使得亚里士多德对医学及其方法的理解较之其它人更为具体深入。和他的老师柏拉图一样,亚里士多德也常常提到医学和哲学的类比,尤其是当他讨论伦理问题的时候。亚里士多德注意到,医生所从事的是一项具体的实践活动,面对的是每一位具体的病人。就像他自己表述的那样,医生研究的不是抽象的健康,而是人的健康,或者说是具体的个人的健康。④在反驳柏拉图的善的理念,以及后来讨论与政治生活相关的教育、法律的时候,亚里士多德都特别提到医学,并用医学的这一特点来佐证自己的观点。⑤除了总体而言,医学和政治、伦理有着某种可类比性之外,在讨论具体德性的时候,亚里士多德也常常举与身体及健康有关的例子来说明白己的观点。比如在讲机敏的时候,就举了饮食的例子来说明过度和不及的关系。在讲过度和不及对德性的伤害的时候,亚里士多德多次提到锻炼和饮食。锻炼过多或过少都会影响体力,饮食过多或过少都会影响健康。⑥而适度饮食的观念在古希腊医学中非常普遍:在健康的状态下,或是重病的情况下,食用什么样的食物是对人身体最好的,一直是希波克拉底派的医生们关注的首要问题。亚里士多德的中庸思想很大程度上可能得益于之前医生们关于养生术的讨论。耶格尔甚至指出,中庸思想中有不少词汇本身就直接来自于医学, 比如过度( huperbole)、 不及 (elleipsis)、 中 庸(mesotetos)等等。⑦

值得注意的是,关注身体的医学和关注灵魂的哲学之间的类比,不同于亚里土多德所反对的那种不清楚的类比。亚里士多德认为,对于我们认识灵魂来说,这一类比似乎是必需的:因为在证明的时候,我们需要用清楚的东西来说明模糊的东西。⑧相对于灵魂来说,我们的身体是更为清楚的,因为我们可以感觉它。而感觉,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是可以帮助我们获得科学证明前提的东西,而从科学前提出发,我们才可以获得知识。①所以,对可感觉的身体的认识可以帮助我们认识不可见的灵魂。在讨沦一些具体的伦理难题时,亚里土多德常通过对身体状态的描写来说明灵魂的状态,比如是否可以对坏人行不公正的问题。亚里土多德认为,对坏人应该剥夺其统治权和财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益于其灵魂的变化。这就好比患病的人想让自己康复,就只能给自己供给水和少量的食物,因为只有这种饮食方式是适合于病体的。②

虽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认为,哲学家的工作和医生的工作有很多相似之处,哲学家认识、关心灵魂就像医生认识、关心身体一样,但是,这一思想在社会生活中的全面展开,对自身的关心和对灵魂的治疗泛化为一个时代的普遍文化现象,③却要到数百年之后的希腊化时期。

希腊化时期的伊壁鸠鲁派、斯多亚派、怀疑派和学园派都接受医学和哲学之间的类比话语,都把自己看作是灵魂的医师。在他们看来,哲学家的任务与医生的任务相像:医生使人的身体不受疾病的侵袭,哲学家使人的灵魂不受激情( pathos)的控制。哲学首先是一种生活的技艺( techne biou),它照看人的灵魂,使之健康、幸福。④伊壁鸠鲁认为,对于灵魂的照看无论谁,无论在什么年纪都不应懈怠。年轻人和年长者都应该从事哲学实践,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灵魂的健康。⑤判断哲学是否有用如同判断医生的好坏一样,能够去除身体病痛的医生是好的医生,同样的,能够治疗灵魂疾患的哲学才是有用的哲学。⑥斯多亚哲学家们也在这种“有用”的意义上理解哲学,把哲学视为一种践行。⑦他们把灵魂中的激情看作一种疾病,或是身体容易感染疾病的状态。⑧要使灵魂获得健康就应该听从理性的安排,回归自然的状态,而这也就是哲学家的工作。斯多亚哲学家们花了很多笔墨讨论灵魂中的激情,讨论如何远离这种非理性,非自然的状态而保持灵魂的安宁。有趣的是,当他们讨论如何治疗灵魂中的激情时,常常会同时谈及自己身体的状况,谈及饮食及睡眠。⑨当柏拉图在《阿尔西比亚德》中讲关心自己的时候,曾明确指出要关心的是人的灵魂。⑩而在斯多亚这里我们看到,对灵魂的关心,并没有与对身体的关心截然分开,相反,对身体的关心被整合进对灵魂的关心中来。因为在他们看来对身体的关心是有利于灵魂的,其最终目的是为了灵魂的健康。希腊化时期受过教育的人,不管从事什么职业,都会把养生术作为关心自己的一项重要内容,在关心自己的灵魂是否安宁的同时,都会关心自己的饮食和日常起居,并如同向哲学家咨询一样,向医生咨询。两方面的咨询和照料往往结合在一起,难以区分。生活在那个时候的医生盖伦( Galen),在很多时候就同时承担了医生和哲学家两方面的咨询指导工作:他接受别人有关养生方面的咨询,帮助人们增进照料身体的技艺,同时,他也直接参与到帮助人们控制不好情绪的工作中去,开给人们安顿灵魂的哲学良方。他写了《灵魂中的激情与错误》,具体讨论灵魂中这两者的差异,并告诉我们为了达到行为上的中庸适度,成为完美的人,该如何去避免激情与错误这两种非理性的力量对人灵魂的影响。医生盖伦像哲学家那样劝告人们要终其一生地训练自己,既要改善我们的身体也要改善我们的灵魂。⑩在哲学家们认为自己是治疗师的时候,医生们也认为真正的医生同时必然是哲学家。①哲学家和医生都要使自己的对象——灵魂和身体——达到完美状态,他们要去除灵魂和身体上的病痛和缺陷,为此他们要对这两者时时刻刻进行悉心照看。哲学家和医生照看的对象虽然不同,一个是灵魂,一个是身体,但却都是人的灵魂,人的身体。他们都认为身体的状况会影响到灵魂的状况,而有健康灵魂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在这里,我们注意到,哲学与医学的类比话语之所以在希腊化时期那么普遍地被接受,不仅因为修辞上的方便,以及身体和灵魂之间的复杂关系,更是因为治疗( therapeuo)这一概念本身,它必然要求这样的一种类比。当通常在医学领域中使用的“治疗”一词被用来说明哲学功用的时候,哲学和医学问的这一类比就变得几乎是必然的了。对于希腊化时期的哲学家及医生而言,他们都在从事治疗工作,这种治疗不仅针对灵魂也针对身体,不仅针对别人也针对自己。哲学工作和医学工作间的界线在这里再一次模糊起来。不过,与早期哲学和医学问的界线模糊主要是在理论层面上表现为研究领域的相互重叠这一情形不同,在希腊化时代,两者之间的彼此相关更多的是从实践的意义上来讲的。

至此,我们概要勾勒了从前苏格拉底,中经雅典鼎盛文化,直到希腊化时期,古希腊哲学与医学关系演变的线索。在古希腊,哲学家和医生有着共同的理智背景,他们的关系紧密而复杂。希波克拉底文集中的许多文章与之前或当时的哲学分享同一个普遍假设,使用相同的概念范畴和推理方式。但我们也看到,医生们在从哲学中汲取养分的同时,也试图使自己不成为哲学的附属,试图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他们对生理学进行深入的研究,探讨适合医学自身的研究方法。医学的研究对象、方法,以及它重视实践经验的特点,使得它常被用来和伦理学做类比。恩培多克勒之后,很多以哲学为业的人同时精通医学,②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偶然现象。无论对于当时的哲学家而言,还是对于当时的医生而言,对哲学和医学两者的学习都是不可避免的。John Burnet甚至认为“恩培多克勒之后,离开对医学史的关注,……对哲学史的理解是不可能的。”③这虽然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过强的论断,但至少说明了解古希腊医学对于希腊哲学的学习者来说并不是无关紧要的。

(责任编辑 行 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