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52年起，美国中央情报局为配合美军在朝鲜战场的军事行动，多次将数十名特务空降到我国吉林省延边地区，企图建立“武装游击根据地”。这些空投间谍案当时很快被破获。但这些美国间谍被人民法院依法判处之后，中国政府同美国政府之间围绕此案所展开的长达20年的外交斗争，却格外惹人注目。
一
1952年7月中旬的一天深夜，一架没有任何国籍标志的军用飞机，鬼魅般飞过中朝边境线，侵入我国吉林省安图县山区上空，在投下一些什么东西后，便迅疾南飞出境。
公安部迅速获知情报，分析判断是美国军事侦察机空投特务，于是电令吉林省有关方面，全力进行搜捕，尽快抓获空投特务。
8月的一天夜里，老岭地带秋雨加雪，纷纷扬扬。午夜时分，5个黑装汉子身负重载，吃力地用木棍儿拨弄着草丛灌木艰难地行进着。在一棵大树下，他们停了下来。一个背着发报机的人坐下后，装置起美式无线发报机开始发报。
特急！
总部转陈文钧鉴：
5人饥劳已成痰，粮只有2日，望速补给。
电报是发给美国中央情报局驻日本神奈川县茅崎市总部头目马丁的。这5个人，就是半月前窜入我国上空的无国籍标志飞机在老岭上空投下的美国中央情报局“文队”特务。
马丁即刻回电：
所请粮药等将于8月14日、15日或16日24时至1时投送，请即报空投场坐标，如领航台损坏，请燃火堆成三角形。
8月14日午夜12时30分，一架仍是没有国籍标志的军用飞机飞到老岭上空，瞄着地面特务架好的领航台，投下了两个大包裹。
尽管空投了食物，但5个特务很快就给吃光了。因为等不及再次空投，他们不得不冒险行动。一天，与安图县毗邻的和龙县一位到老岭枕头峰采蘑菇的朝鲜族老人，向和龙县公安局报告：“有位汉族中年男子，在山上要我卖给他些口粮，我没同意。但当我回到住处后，竟发现我的粮米丢失了。”
不久，马丁除了又派飞机空投来了粮食等物资外，还给特务们派来了联络组长李军英。李军英视察了“文队”的活动情况后，表示满意。随即，他决定下山到靖宇县境内视察“沈队”的活动情况。
9月26日上午，一名解放军军官来到安图县二道白河检查站，声称要到邻县抚松去抓逃兵。因为他没有《入山通行证》，便被送到了二道白河护林中队队部。
为了搞清楚这名军官的真正身份，队部准备将其送到县公安局。但第二天早晨，那名军官突然提出，要找当地最高领导人谈话。在区长办公室，军官突然向区长说：“我是美国中央情报局派来的间谍李军英，现在向人民政府投降，请国家宽大处理。”说完，即交出手枪和《美国军用地图》、《吉林省安图县老岭地图》以及一些空白介绍信、美制指北针等。
李军英被立即送到了明月沟县公安局。
县委书记韩进财和县公安局副局长千龙，立即审讯了李军英。随后，延边军分区公安84团团长兼延边地区行署公安处第二局局长关月浩、84团政委兼延边地区行署公安处处长姚听，也迅即从延边地区所在地延吉赶到明月沟，连夜提审了李军英。
李军英，化名卜经武，代号“5774”，辽宁省辽阳县人，42岁，解放前曾任国民党军某部营长、副团长等职。东北全境解放后，李军英逃往香港，参加了“自由中国运动总部”特务组织。1952年春，他被选送到美国中央情报局驻日本神奈川县茅崎市总部，接受严格的间谍技术训练。李军英交代说，他是东北人，看到东北翻天覆地的变化，看到国家的巨大发展，感触很深，绝不像美国人所说的那样。经过一夜的思考，他决定不再为美国中央情报局卖命了，投案自首。他还交代说，1952年7月和9月，马丁曾分别将‘文队’和‘沈队’共10名特务空投到长白山区。“文队”队长张载文，化名文世杰，副队长许广智，化名斯学深。队员有于冠洲，化名蒋大志，还有满志辉以及报务员牛松林，化名陈崇佩。他们的任务是，在东北地区建立“武装游击根据地”，收集情报，建立空投场，继续接应美国间谍飞机空投。
李军英表示，愿意立功赎罪。
案情重大，李军英立即由专人押送，解往吉林省公安厅。不久，又被押送至国家公安部。
很快，公安部领导指示，吉林立即全力以赴联合搜捕老岭美国空降伞特。
10月1日，安图县发动上千民兵，与公安干警组成搜山捕特大队，以姚听处长为总指挥，开展搜捕。
按照指挥部的决定，安图县大队从西侧分两路往老岭顶上搜捕，其中一路经杨房子奔老岭西南部，另一路奔老岭北部；和龙县大队和延吉县大队从东侧向老岭顶上推进，分路搜索老岭东南侧和东北侧，形成一个从四面八方向中间聚拢的包。
开始时，由于地形复杂等原因，搜索进度缓慢。10月6日，反特联防指挥部在老岭搜捕前线成立，由吉林省公安厅副厅长王吉人任总指挥，姚昕任副总指挥，后又补省公安厅一处处长吕田为副总指挥，并进一步动员全州公安、边防力量，参加搜捕。
10月10日，安图县大队在老岭1457高地发现一处敌特“安全处所”，里面埋藏着敌人的大量物品。10月15日上午7时许，5名敌特到被我监控的“安全处所”准备取粮食和物品，可能发现现场情况异常，迅速逃走了。
根据李军英供称的，10月30日是李军英和“文队”队长张载文在杨房子接头的日子，省公安厅人员于10月9日带领安图县第六区的9名民兵早早来到杨房子蹲坑堵截。向导秦殿友则在荒沟河岸佯装钓鱼，观察情况。
不一会儿，一个身背大包的男子朝秦殿友走来，向他要吃的。秦殿友借口干粮在不远的窝棚里，回到隐蔽所报告。民兵迂回赶来，将那名特务抓住。
同一天，一个大个子从林子里窜出朝下坡河边走去，见民兵追赶拒捕，被一枪击毙：在他身上发现美式左轮手枪1支、短刀1把、人民币200余万元（旧币）、指北针两个、黄金两块。
经审讯，被活捉的那个特务，正是准备同李军英接头的“文队”队长张载文。
张载文，28岁，吉林九台县人，解放前曾在国民党军任连长、副营长等职，后到香港参加间谍组织，这年7月被美国中央情报局日本厚木间谍机关将其与另外4个间谍编为“文队”，空投到老岭林中。张载文供认，被民兵打死的那个人是他的同队同伙，名叫满志辉，解放前也曾任国’民党军军官，后到香港参加间谍组织。
此时，伞特“文队”还剩下的3人正隐藏在荒沟西南岔一带。
11月4日夜里12时许，搜捕队在一个稍开阔点的山坡上，发现有一个临时搭起的小窝棚。搜捕人员立即兵分三路，悄悄摸到窝棚跟前，将正在拨弄火堆的一个特务抓获。另外两个特务听到声音，边跑边开枪扫射。当时，夜色茫茫，视线极差，让两个敌特逃掉了。
经过突审，得知被擒的是“文队”电台报务员牛松林，47岁，辽宁庄河大孤山人，曾任国民党国防部第二厅通讯总台少校技师，后在香港参加美国间谍组织。他供称，他们刚才正分头笼火堆，准备下半夜1点30分接应美国中央情报局日本厚木间谍机关派来空投物资的飞机。
根据牛松林的口供，指挥部立即制定出紧急行动方案。同时，又向牛松林交待了政府优待俘虏宽大立功人员的政策，鼓励他在我搜捕敌特中立功赎罪，争取光明前途。
经过教育，牛松林表示愿意争取宽大处理，继续与马丁联络，告诉敌机按原定计划空投物资。．
次日凌晨1时30分，我方人员按牛松林提供的间谍飞机空投要求，在预定的空投位置，分点3个火堆，等待间谍机关派来的飞机。
果不其然，美国飞机顺利地投下8个大包，内装食品及其它物资。
早晨，三道沟村的哨卡上，值班民兵老金从树上发现一个中年男子惊慌地从二道沟方向走来，神色十分慌张。老金乘其不备，突然从大树上跳了下来，大喝一声：“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这个人被老金吓了一跳，立刻拿出100万元钱递了过来，要老金放他过去。 老金一看此人相貌，与上级最近通报各村屯注意发现的特务很像，便接过钱，说：“那好，你走吧。”可当那人刚刚走出几步，老金迅即掏出一颗手榴弹，大喝一声：“站住，别动！”那人回头一看，傻了眼，只好乖乖就擒。 这人正是昨夜被搜捕队在荒沟西南岔打散的“文队”副队长许广智。当天傍晚，另一名特务于冠洲也被抓获。至此，我军警民兵历时一个多月搜捕“文队”伞特的战斗胜利结束。
与此同时，一架由B-17飞机改装的间谍飞机于10月3日从日本厚木立川机场起飞，降落在长白山靖宇县北龙湾南山区。联合指挥部迅速组织部队和民兵加紧围剿。经过激烈战斗，“沈队”队长沈衡年和其他特务被俘。
正当我军警民兵联合搜捕老岭地区’“文队”伞特之时，美国中央情报局又于10月10日和30日，先后两次往我长白山天池附近空投了南朝鲜特务机关命名为“长白山天池气象队”的20名武装特务。
1月17日夜，安图县公安局在长白山天池北侧30公里处的和平营子护林中队防火口望塔上的值班战士，用高倍望眼镜发现了长白山天池西侧多次出现火光。后又连续看到有飞机在那一带盘旋而去。指挥部即令安图县公安局组织队伍奔赴长白山进行搜山侦察。同时命令边防部队与和龙县、延吉县都立即组织精干队伍，共同搜索长白山天池附近的敌特。
11月19日，搜山部队终于发现了隐藏的美国中央情报局南朝鲜间谍机关的“长白山气象队”伞特，并同敌人短兵相接。敌人寡不敌众，只好扔下一具尸体，一名伤号，两名俘虏，狼狈逃窜了。
据两名被俘特务交代，他们来的这些人，仅仅是首批经过美国中央情报局培训的南朝鲜间谍，一旦他们建好隐蔽处所，就将陆续派来第二批、第三批南朝鲜特务，在此建立“敌后游击基地”。这次被我搜捕部队打死的特务，就是代号“长白山天池气象队”的副队长，被打伤的则是队长。
指挥部命令搜山部队一鼓作气，乘胜分兵追击。一个星期后，安图县搜山队奉命下山，再返三道沟老岭，配合东北公安部队，继续追击“长白山气象队”特务。在长白县境内的十二道沟，“长白山气象队”特务除1人逃到朝鲜外，其它全被事先埋伏的长白县边防部队歼灭一至此，美国特务机关精心炮制的“长白山气象队”，仅到我长白山天池附近一个多月，就被全部消灭了。
不久，从辽宁反特战线又传来好消息：1953年1月12日下午，美国空军第十三航空队五八一空中补给通讯联队上校司令阿诺德，带领14人驾驶侦察机从日本横田基地起飞，晚上9点15分从安东（今丹东）地区侵入中国领空，进行战略侦察。解放军空军部队发现敌情后，战斗机立即起飞迎敌，在安东西北15公里的五龙背火车站附近上空将敌机击中。阿诺德等慌忙跳伞，结果3人当场摔死，阿诺德等11人逃过一死，趁着夜色躲藏起来。第二天，冻得瑟瑟发抖浑身血迹斑斑的阿诺德和同伴一一被村民抓获。
三
根据李军英和张载文的交代，东北公安部政保处处长王鉴认为：用“文队”的电台继续同在日本的美国间谍机关头目马丁通报联络，并根据事态发展及时采取果断措施，是破获整个美国间谍案的一个关键。
指挥部采纳了他的建议，并决定由他具体指挥下一步的整个工作。于是，我方迅速给马丁发报：“物资器材，已如数收、到，因恐目标暴露，物资已埋藏，我等向东南转移，已完全脱险。”马丁复电：“到达新地区即报，今后改用新的联络表。，，
马丁的回电表明，他要进一步加快整个计划进程。
王鉴立即令政保科长张玉成带上李军英、牛松林和“文队”的全套通讯器材，赶到“文队”原来隐匿的长白山区，继续按原定时间给马丁发报联络。
马丁来电催问张载文：“与‘5774’联系否？”张玉成复电：“已与‘5774’会面。他已下山寻找旧关系，尚未返回。搜山部队已撤离。”第二天，马丁又来电催问：“‘5774’归来否？你应设法找到他。”
情况正朝我方预期方向发展，必须抓住有利时机，诱使马丁尽快采取下一步行动。
张玉成按照王鉴命令，于11月16日给马丁回电：“于深夜11时，‘5774’从约定地点杨杖子返回。”同时又以李军英名义发报：“此行收获甚佳。要找的旧关系李麟阁于困难中已寻得，并获一批通行证、身份证等。”
马丁很快回电：“‘5774’速返回汇报。经‘荣路“武路’定后速告。”
王鉴考虑，“荣路（陆路经香港）”、“武路（经海路）”对我均极为不利，于是命令回电：“‘荣路’文件携带困难；‘武路’封锁极严，无法通过，务请速来空取。”
对于“空取”，王鉴开始时还有自己的想法：若让李军英被空取回日本，与敌继续斗争，最好不过。但当他向李军英本人表示了他的想法，李军英却坚决不愿意离开祖国。
，那么，怎样处理“空取”？
经过缜密思考，王鉴认为击落敌机为上策。
当时在我国境内还没有地面打掉敌机的先例，对这一重大关键的行动，既无经验又没有国外情报的配合，难度非常大。但他认为，只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精心设计，加强指挥，一定会成功。
他把自己的想法通过指挥部向东北公安部作了汇报。东北公安部很快回电：经请示中央公安部同意，敌机前来时予以击落。
王鉴要为“老狐狸”马丁派来的飞机找一个葬身的墓地，于是派张玉成去山里勘察寻找。
张玉成带人爬山越岭四出勘察，最后选择了一个山谷里的一块场地。这里既适合飞机下降飞行，又便于我方布置交叉火力。
王鉴随即命令向马丁发报，告之空取场地及识别标志。马丁回电：“于本月29日零时，‘天狼’前来空取李军英并空投物资。”
王鉴立即上报指挥部，请东北局调派解放军参加打击敌机。东北局当即批准。．
根据东北局的指示，以刚刚从朝鲜战场归来的东北军区分军副司令员谭友林为指挥的“老岭反特联合指挥部”，在安图‘县西南靠近老岭的三道沟村成立。
11月29日晚9时，白雪皑皑的长白山三道沟花砬子，迎来了数百名一律身着白披风、脚穿白毡鞋的公安干警和解放军官兵。‘ 深夜，皓月将似水的清辉撤落在长白山密林，一片寂静肃杀。这时，地面温度在零下20多度，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空取场上，我方人员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各项准备。一名公安战士操纵PPN2导航器，随时捕捉敌机飞来的信号。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敌机信号始终没有出现。
正当大家十分焦急和疑惑的时候，公安战士突然报告：收到敌机的信号，据测算敌机已进入朝鲜北部，飞过了平壤，半小时后可能飞抵空取场上空。
10点45分左右，静谧的夜空里传来越来越近的飞机轰鸣声：“天狼”果然飞来。于是，有关人员立即点燃场地信号火堆，并启亮空取场架上的指示灯。
被俘报务员牛松林电告敌机：“情况正常，准备就绪。”
“天狼—15到了5个火堆上空，开始降低高度，并投下一个大的包裹。包裹里除枪支、食品和空取李军英用的地面空取器外，还有马丁给“文队”特务的指令书。指令书表扬了“文队”前期活动的功绩，并交待了“今晚空取李军英，将进行3次，一系试取，二系实取。如不成功，再取一次。全部空取工作，不超过半小时”的空取方案。
谭友林同王鉴研究决定，在“天狼”第一次试取时，如在我最佳射击范围内，就坚决地打，以免错过时机。如不在最佳范围内，就等“天狼”正式空取时再打。
“天狼”第一次试取，在伏击圈外左侧飞过，不是最佳射击角度。“天狼”在空取场上空按约定盘旋一番后，向南飞去，约20分钟后再次返回，准备正式进行“空取”。
这次“天狼”对准空取架低空滑翔飞来，角度极好。于是，当“天狼”降低高度即将接近空取架的一瞬间，一颗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随即，愤怒的弹光一起射向“天狼”。顷刻间，“天狼”便拖着浓烟大火，砸向地|面。
当“天狼”就要坠落到地面上时，一侧机翼突然撞到一棵直径近一米粗的树干上，机身断成两截摔到地上，两名美国飞行员当场死亡。
正当大家欢呼雀跃之时，雪地里突然有两个高大的影子向远处逃去。几名战士迅速追了上去，发现是两个身穿美式空军服装的美国人。
审问一开始，两个美国人都称自己是陈纳德民用航空公司的人，此次飞行是去北朝鲜领回一个失事的飞行员。后在证据面前，两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职业特工。
约翰·托马斯·唐奈，化名贾克·杜诺万，24岁，美国康涅格州人，大学毕业，中 尉军衔，受训后被派到美国中央情报局驻日本厚木基地，负责训练向中国东北地区派遣的美国间谍。唐奈于1952年春与另外一名美国间谍从香港挑选了李军英、张载文、许广智、于冠洲．、满志辉等，将他们．带到设在茅崎市的秘密训练营进行特殊训练，并从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其它间谍技术训练机构调来电台人员牛松林。训练后将张载文、牛松林等编为“文队”，于当年7月秘密空投到安图县老岭地区，另将“沈队”5名特务空投到靖宇县内山区。不久，唐奈又将李军英秘密空投到老岭地区进行联络活动。此外，唐奈还曾亲自于当年8月，乘飞机潜入老岭上空给“文队”空投粮食及其他间谍物资。11月29日晚，唐奈乘C-47飞机再次潜入老岭上空，企图空取李军英。
理查德·乔治·费克图，1952年参加美国中央情报局，上尉军衔，受间谍训练后，被派到日本厚木间谍机关，这次受命协助唐奈空取李军英。
那么，这二人为什么能逃离已经起火的飞机呢？原来，飞机撞到树上折成两段，他们被从飞机的裂缝中甩出机外死里逃生。
两人随即被带上一辆军车，押往沈阳。几天后，又被押送到北京。
就此，美国中央情报局历时半年策划的阴谋，终于彻底破灭。1955年3月20日，被击落的美国间谍飞机残骸及其它罪证，全部被运到上海。后由上海市公安局主办的“美国空投特务罪证展览会”，在上海市文化广场展览馆举行。展览历时两个月，观众达122万人，在上海市民中引起强烈反响。
四
1954年11月2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军事审判庭开庭，公开审理美国空投特务案，数百名首都各界群众来到审判庭旁听。
军事审判庭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的有关法律规定，判处被告约翰·托马斯·唐奈无期徒刑；判处被告理查德·乔治·费克图有期徒刑20年；判处阿诺德有期徒刑10年。其他美国空投特务也被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对中国公审美国间谍案，美国人十分恼火，国务院发言人怀特矢口否认派遣特务颠覆中国的行为；国务院还发表了一个抗议声明，称唐奈和费克图是美国陆军在日本雇用的“文职人员”，美国一直以为他们于1952年11月在从朝鲜飞往日本的一次飞行中死亡了。至于“他们如何落入中共之手，美国不知道”。与此同时，美国远东空军司令部发言人还谎称：阿诺德等人“从来不曾飞到对方领土上空”，他们的任务是“去朝鲜上空散发传单”。至于唐奈和费克图，该发言人的谎言更富想象力：“这两人偷乘亍一架民航运输公司的飞机，该飞机在1952年12月2日在汉城和东京之间的上空神秘失踪。”· 紧接着，美国指令其驻日内瓦总领事戈温，约见中国驻日内瓦总领事沈平，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并委托英国驻华代办杜威廉将美国的抗议照会转到我外交部。同时，又将照会副本分发给联合国各会员国。
12月1日，中国外交部接到了杜威廉转交的美国照会。外交部副部长章汉夫当日即给杜威廉回信，义正言辞地阐明了中国政府的立场，并将美国照会退给杜威廉。
同日，章汉夫亲笔书呈周恩来“我宣判美间谍案后，美国政府大肆叫嚣，除通过英国外交部提出照会外，还将其照会副本分发给（联合国）各会员国，外电并报道美有提请联大讨论可能，此举似在制造新的紧张局势，作为讨论朝鲜问题及台湾问题时诬我之资本，逃脱美国罪名。（外交部）国际司考虑：针对此情况，我亦应有强硬之表示，建议将我国对美间谍起诉书及判决书全部电发联大，并以（外交部办公厅）王炳南主任名义将一短简附去，要其分发除蒋贼代表之外各会员国。”
次日，周恩来办公室回复章汉夫：“总理嘱告，我判决美国间谍是我内政问题，有我自己的法律尊严，与联合国何干？如我告到联合国，是我自己套上圈子。至于敌人大骂，我们才不怕！过去骂我们为侵略者时，我都不怕。关于特务案，我决不退让，这与我控诉美侵略台湾事情况不同。可给美国以答复，我国对待外侨守法者随时可以回国，我给以法律保护。对犯罪者、颠覆我国家的外侨，要按我法律办，一定要判刑，但其中有表现好的，可以宽恕（总理说，只在这里松一下，其他绝不松口）。对坦白者，可以从宽处理。”
12月4日，美国驻联合国代表向联合国提出提案，要求联合国采取决定性行动使所有被关押在中国的美国人获得释放。在美国的操纵下，当时已被美国掌控的联合国召开大会，通过了美国的提案。
随即，刚刚上任不久的联合国秘书长哈马舍尔德，连发3封电报给中国总理兼外长周恩来，表示愿意来华斡旋。
．
周恩来看到电报后，口述了一份指示给乔冠华，要他起草一个回电，阐明中方在美国间谍问题上的立场。‘ 但乔冠华拟好电报稿后，周恩来思虑再三，最终没让发出。
随后，按周恩来指示，中方以外交部办公厅主任王炳南的名义给哈马舍尔德发去一封公函。公函称：“美国政府派遣军用飞机侵入中国领空进行战略侦察，并空投特务间谍分子进行破坏活动……现奉命电传关于上述包括起诉书、判决书，请分发各会员国代表团。”公函还告诉哈马舍尔德，中国政府同意他来华。
访华前，哈马舍尔德借回国休假之机，拜会了中国驻瑞典大使耿飙，讨论访华安排。随后，又致电周恩来，商定了访华的具．体行程。
1955年1月5日，哈马舍尔德一行抵达北京。当晚，周恩来设欢迎晚宴。此后，双方针对美国间谍案、美国制造台海紧张局势、朝鲜问题和中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问题先后进行了4次会谈，但分歧很大。
1月10日，双方举行最后一次会谈。同前面相比，这次会谈的气氛显得融洽一些。周恩来表示，可以允许美国罪犯的家属来华探望，并答应通过瑞典驻华使馆把美国间谍的生活照片转交哈乌舍尔德。哈马舍尔德非常高兴，一再表示感谢。
周恩来的睿智，让这位第一次也是第一位来中国的联合国秘书长有些为难。但不管怎么说，中国人有了点松口，没有让他在美国人面前太无颜面。
此时，由于朝鲜战争刚结束，中美两国都不希望再次卷入战争，愿意通过谈判讨论缓和台湾地区紧张局势问题。于是，不久后周恩来出席亚非会议抵达万隆时，中方宣布，同意释放4名因从事间谍活动而被捕的美国飞行员，但不包括唐奈、费克图和阿诺德。． 1958年9月15日，中美之间大使级的华沙谈判开始。中方的谈判代表，是中国驻波兰大使王炳南。就在正式谈判开始前的7月30日，外交部电告王炳南，中央决定以服刑期间表现较好为由，由最高人民法院宣布提前释放阿诺德等1 1名美国间谍。
此前，印度总理梅农曾来中国就释放唐奈和费克图之事进行斡旋。耐人寻味的是，关押在中国的美国间谍其他都释放了，偏偏就没有他俩。
7月31日傍晚，当最高人民法院的工作人员来到监狱宣布决定时，阿诺德等1 1名美国间谍简直不敢相信，有的痛哭流涕，有的伸出大拇指，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连声说：“中国伟大，中国伟大。”
转眼到了1960年。
8月的一天，周恩来在会见美国友人斯诺时，有过这样一段对话一
周恩来：我们释放了11个所谓美国战俘。为什么叫所谓战俘呢？原因为他们不是在朝鲜战场上被俘的。在朝鲜战场上俘虏的战俘，除了一些自愿要求留下的，在停战后已经全部遣返回去了，而要求留下的人中后来又回去了一些。这11个所谓战俘，是驾驶美国飞机侵犯中国领空，飞机被打下后被俘的。中美两国都曾宣称朝鲜战争只限于朝鲜，没有扩大到中国。这些侵华飞机是在中国被打下来的，我们不承认他们是战俘。
斯诺：从那时候到现在，你们还释放过没有？
周恩来：所谓战俘问题到此就结束了。中国监禁的其他美国犯人属于性质不同的范围。这些美国犯人分两种。一种是美国公民在中国搞破坏活动、间谍活动或在其他方面违反了中国法令而被判刑的。还有一种是很特殊的，是美机空投下来的特务，如唐奈和费克图。你如有兴趣，我可以指定专人告诉你，他们如何和先前空投下来的中国特务进行联系，如何被捕，连飞机也被打下来了。当年，联合国秘书长哈马舍尔德和印度总理梅农也不敢坚持提这两个人的问题，因为这两个人跟朝鲜战争毫无联系，他们完全是特务。
斯诺：唐奈和费克图是在朝鲜战争时期被俘的吗？
周恩来：是在朝鲜战争时期，但他们不是军方派的。艾伦·杜勒斯大概知道这件事，他可以提供详细情况，但他也许不愿意象我们这样详细地告诉你。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斯诺跟周恩来提起唐奈和费克图，但斯诺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可惜，朋友的面子也没管事。
然而，这场中美外交的超级智斗，还没有结束，高潮还没有到来。
1971年7月9日凌晨，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秘密访华到达北京，周恩来派叶剑英等人到机场迎接。
此次基辛格秘密访华只有一个任务：商谈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的日程及做好有关准备工作。基辛格圆满完成任务，中美发表了联合公报。
联合公报震惊了整个世界。可是，在这个震惊世界的联合公报后面，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秘密，却鲜为人知。
7月l1日，干呼万唤的中美联合公报稿敲定最后一句话后，所有参加会谈的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是，唯有基辛格因为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完而心事重重。
这件心事，是尼克松交给他的一项特别任务：请求中国释放唐奈和费克图。
还是在访华之前，基辛格曾到法国访问。那次，尼克松就让基辛格带上他的一封信，交给中国驻法大使，请大使转交给周恩来。信中称，如果中国能够释放唐奈和费克图，那么中国将在美国受到高度的评价。
可是，中国政府对尼克松的信没有任何反应。所以，此次尼克松又把此事作为一项特殊任务，交给了基辛格。
基辛格当然不会忘记这个特殊任务。就在基辛格秘密访华整整5个月后的当年12月12日，中国政府提前释放了费克图。
但仅此而已，唐奈仍然没有被释放。
1972年2月21日，尼克松在基辛格陪同下来华访问。在双方商谈两国建立外交关系这个20世纪70年代最重大的历史事件时，尼克松还是没有忘记唐奈，
作为一名世界公认的政治家，在动身来华之前，他就机敏地为完成此事做好了铺垫。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他首次公开承认：唐奈和费克图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间谍。
须知，此前美国是一直不肯承认唐奈和费克图是美国间谍的。
尼克松在同周恩来会谈时，诚恳地表示，美国间谍唐奈和费克图在中国犯了罪，伤害了中国人民，请求中国宽大处理。
一年后的1973年3月14日，唐奈获释。
于是，轰动一时的美国间谍案，历经20年，在演绎了一场马拉松式的智慧博弈后，终于画上了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