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原,位于朝鲜半岛中部,南北朝鲜有3条铁路在此交汇,分别通向南方的汉城、北方的元山和东部的金刚山。1951年5月下旬至6月中旬,中国人民志愿军曾在这里对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绝地反击战。但由于种种原因,许多军史书只把它当作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一次普通战斗,或者轻描淡写,或者只字不提。随着国内外学术界对抗美援朝战争史研究的深入,人们对这场阻击战的研究兴趣逐渐升温,它的战略意义也渐渐被世人所认识。
李奇微“磁性后退”设计歼灭战
1951年4月22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渡过临津江南下,拉开了第五次战役的序幕。毛泽东于4月28日复电彭德怀:“从此次敌人且战且退及在此以前的沿海袭扰的情况来看,敌人确有诱我南下然后在北部登陆的企图”,“目前应以敌人很快登陆作准备,免陷于被动”。这一时期,彭德怀在战役部署中,一直把反登陆作为重中之重加以通盘考虑。而在第五次战役中,刚刚接替麦克阿瑟出任“联合国军”总司令兼美国远东军总司令的陆军中将李奇微,采用了一个经过周密设计的战术:面对志愿军的如潮攻势,李奇微命令前线总指挥范弗里特中将步步为营,以每天20英里(约合32公里)的速度节节后退。尽量避免和志愿军近战、夜战,而依靠远程炮火给志愿军部队以最大的杀伤;与此同时,美军强有力的空军部队则受命全力以赴切断志愿军的后方补给线。
李奇微称志愿军的进攻为“礼拜攻势”,意指志愿军凭借自己随身带的补给,其进攻态势只能维持一个星期。他发现,志愿军脆弱而漫长的后勤补给线正是其最大弱点。而他的战术意图是,充分发挥其机动兵团的作用,待志愿军耗尽粮弹时,突然出击,凭借其强大的火力和机动能力,将志愿军主力全歼于堪萨斯线(三八线)附近。按他的设想,这将是美军在自己设计的时间和地域、按照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进行的一场歼灭战。李奇微认为,他的战略构想可以最大限度地回避志愿军擅长的迂回、穿插、夜袭、近战等手段,却能最大限度地发挥美军在后勤、空军、火力、机动等方面的优势。这一战术,李奇微曾在第三、第四次战役中进行过尝试,颇有成效。他自认为,已经找到了对付志愿军的灵丹妙药。
尽管志愿军在朝鲜境内没有空军基地,美军完全控制了三八线前后的制空权,使志愿军的后勤补给线遭到极大破坏,但志愿军的攻势仍让美国人感到震惊:5月15日,志愿军完整控制了北汉江上的清平川大桥,南朝鲜首都汉城三面被围。但与此同时,志愿军前线部队也已弹尽力竭,即使军长每天也只有一碗炒面充饥。
就是在这种极端艰难的情况下,志愿军仍然让如潮的攻势持续了4个星期。李奇微“磁性后退”、不打近战的战术使前线双方官兵的士气出现了极大的反差。志愿军士兵常带着轻蔑的口吻说:“美国兵不行,从来不敢和我们拚刺刀!”
志愿军果断后撤遭敌反扑
就在这时,东线南朝鲜少将刘载兴指挥的韩军第3军团被打得全线崩溃,一口气向南跑出70英里(约合113公里)。愤怒的李奇微一面下令美军第10军团马上顶上去挡住这个大缺口,一面下令撤了刘载兴的职,韩国第3军团解散,就此撤销建制。
但是,在后方补给严重掣肘的情况下,志愿军的攻势终于退潮了。事实上,在第五次战役发动之时,志愿军的后勤补给就已经存在相当大的缺口。这时,彭德怀已经感觉到,从4月开始向三八线以南推进的部队,虽然取得了相当大的战果,但也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特别是志愿军的补给线在敌机的绞杀下,根本无法跟上部队的前进的步伐,前线部队时刻处于粮弹两缺的危险境地;而步步后撤的“联合国军”,却销毁了一切可能被志愿军缴获的粮食和弹药。彭德怀凭借30年的血战经验敏锐地意识到,美军正酝酿一次对志愿军的战略包围,志愿军主力3个兵团,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于是,他果断下令,前线所有部队停止进攻。5月21日,志愿军总部命令,前线各军迅速后撤,转向三八线附近进行防御。
但,李奇微的动作更快。就在志愿军总部下令后撤的前一天,李奇微已经下达了反攻的命令,美军在志愿军前线给养用光之时开始全线反击。在东线,5月28日,由于指挥失误和动作迟缓,志愿军60军180师经过激战,除师长郑其贵等得以突围外,大部分官兵牺牲或被俘,是为志愿军战史上遭敌军毁灭性围攻打击建制最大的部队。但也正是由于180师官兵的顽强抵抗,吸引了美军在东线和中线的主力,迟滞了美军的攻击速度。当美军结束了对我180师的围攻、整顿好部队准备继续向北推进时,从左翼赶来增援的我20军已经到达加平和春川背后的华川,堵住了战线的缺口。
铁原阻击成志愿军生死战
经过一段时间的攻防转换,铁原,终于出现在中美两军的视野里。这里是志愿军的后方补给基地,也是交通枢纽,志愿军的物资和后方机关正在从这里后撤。彭德怀能够猜得出李奇微在想什么:铁原、金化一线,是朝鲜中部具有战略意义的地区,被称为“铁三角”。这里山脉连绵,群峰耸立,向北俯瞰一览无余,是美军继续北进的绝好冲击地。同时这里公路、铁路密集,在几大要地间交叉纵横,无论防御还是进攻,这里都是转运物资、屯集兵力的最佳地。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要冲,是任何一个军事家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占领的。
此时,从前线陆续退下来的志愿军各部队都在向铁原靠拢。他们中有的在穿插中已经失去建制,需要在这里获得补给,然后在后方整理队伍并建立一条新的战略防线。然而严重的问题是,铁原以北一马平川,是朝鲜少见的平原地带,也正是最适合美军机械化部队行动的地区。如果美军抢先进占铁原,弹尽粮绝的志愿军主力部队将很难再找到有利的地形加以抵抗。没有坚固的工事,没有充足的弹药,中国军队那些机动灵活的战术将无法施展;而“联合国军”却可以凭借飞机大炮的绝对优势将他们歼灭在汉江平原北端的丘陵上。
由美第8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中将率领的美军攻击部队共分3路:右路,美骑兵第1师、第25师,英军第28旅、29旅,南朝鲜军第l师,加拿大旅,目标为志愿军后方枢纽铁原。中路,美第7师、第24师,南朝鲜军第6师,以南汉江畔的杨平为基地,正在朝加平、春川方向推进。左路为美陆战第1师、第2师、第3师,南朝鲜军第1兵团,以横城为后方,在日本海方向朝麟蹄、襄阳一线推进。
从兵力上说,左路敌军数量最多,但并不是最危险的。因为这条战线主要是在山区,正是志愿军最擅长的山地作战区域。在这里,志愿军部署了12、20、27共3个军,并有朝鲜人民军主力第2、第3、第5这3个军团配合作战,因此这里是整条战线上美军机械化优势和火力优势最不明显的一段。面对在山地灵活出没的志愿军,美军始终无发打出歼灭战来。战至5月下旬,敌军攻击动能基本耗尽,志愿军甚至还能够从这里抽出20军向中线增援。
在中路,和美军对峙的志愿军主力部队是3兵团和9兵团,他们面对敌军火力和机动的优势边打边退,虽然伤亡比较大,但仍然能组织起比较坚固的防线。
最大的威胁来自右翼。李奇微在右路战线集中了4个师的兵力,并配属了韩国、加拿大、英国等国家的部队。与右翼敌军对峙的是志愿军19兵团和朝鲜人民军第1军团,第19兵团共有3个军,即63军、64军、65军。从志愿军向北撤退的防线可以看出,在右路,如果美军迅速占领铁原这个交通枢纽,在铁原以南的志愿军主力3个兵团和和朝鲜人民军一个军团,就会被美军包围,有被围歼的危险。于是,展开的铁原阻击战,就成了保卫志愿军主力的生死之战。
63军临危受命“死守铁原”
早在1950年12月17日和21日,毛泽东就对武器最为精良的志愿军有生力量的战略使用问题作了周密的安排,因此彭德怀心里是有底的。当年12月17日,毛泽东在给彭德怀并告高岗及宋时轮、陶勇的电报中说:“如果在两三个月有使用更多兵力的机会”,“考虑将杨得志兵团使用上去”。12月19日,彭德怀在给毛泽东的回电中提出:“杨得志部现在何处?我认为应集中安东、长甸、本溪地区补充训练,明年2月半开朝鲜,3月中参加作战。在参战准备时期,特别加强反美思想教育、夜间教育、积极与消极防空、反坦克等演习。先派干部到前方各军参观,学习新经验。”12月21日,毛泽东在复电中说:“杨得志部现已集中徐州、济南间地区,开了干部会,朱总去讲了话。如有必需,3月中作战无问题。”所以,彭德怀把刚刚入朝2个月,由杨得志、李志民率领的19兵团部署在最危险的右翼防线,即是根据毛泽东的意图,准备用这支武器相对精良、初到朝鲜作战、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去碰李奇微的精锐之师。
当19兵团指挥部接到彭德怀“死守铁原15至20天”的电报时,兵团指挥部刚刚在转移的状态中停下来休整。其第64军远在战线的最西面,正与北进的美军苦苦纠缠;而第65军因损失严重目前状况更不好;只有傅崇碧的第63军了。
63军在朝鲜作战2月余,虽然有一定程度的减员,但是还有24000余人。但他们要死守的防线正面宽达25公里,范弗里特指挥的美军有4个整师,兵力达5万多人,另外拥有各种火炮1600余门,坦克300余辆,还有空军的强大支持。
问题是彭德怀命令19兵团在铁原的阻击时间不是几天,是半个月!
第19兵团司令员杨得志和政委李志民本着负责任的态度给彭德怀回电,陈述没有把握完成任务的理由。他们担心,一旦防线失守,给整个战争带来的危害不堪设想:“敌先头坦克和汽车部队已进至到涟川附近。东边之敌已到文岩里向艺浦里侦察,艺浦里是否有三兵团的部队请告。原令65军在涟川以南地区阻敌半月至20天,该军未能完成任务,仅4天将敌放至涟川附近,使63军来不及准备。虽已令该军迅速布置,但可能难以完成志司交给的任务。”
但彭德怀根本不给杨得志和李志民讲困难的任何余地:“你们应令187、189两师各一部迅速向南挺进,坚决顶住敌人。该两师主力争取时间在预定地区抢修工事外,应令军直和1 88师一部在铁原志司指定的地区和内外石桥西北地区抢修工事以防万一,并令188师在朔宁及东南地区做坚决战斗的准备。”
于是,第19兵团给第63军下达了作战命令,同时以严厉的措辞致电第65军,命令他们配合第63军的阻击:“敌人并未增加新的力量,你们将敌人很快放进涟川地区,即如此你们应立即组织力量打击敌人侧背阻滞敌人前进,便于63军抢修工事,否则你们要负铁原失守的责任。”
彭德怀直接打电话给杨得志,声音沙哑而低沉:“就是把63军打光,也要再坚守铁原15至20天!”
当杨得志在兵团直属队抽出傅崇碧最需要的500名老兵给了第63军时,35岁的年轻军长十分激动,说道:“我们决心打到最后一个人,决不让范弗里特再前进半步!”至此,第63军军史上最悲壮的恶战开始了。
1 4天惨烈阻击敌我伤亡均过两万
然而,此时的63军重武器只有火炮240多门,在兵力火力上都明显居于劣势。大兵压境,傅崇碧把全军3个师布成一个倒品字形,前方左翼摆的是189师,右翼为187师,后方担任预备队的是188师。军党委会研究决定,采取纵深梯次配备的战法:少摆兵,多屯兵,以减少敌人火力对我军的杀伤;同时,以小组在前沿阵地与敌人纠缠,使其不能过早地接近我军主阵地。在战术上,采取正面抗击与侧翼反击相结合的方法,并在夜晚派出小部队袭扰敌人。从敌军的进攻路线来看,63军阻击防线左翼是唱重头戏的。战斗最先在涟川至铁原公路以东,汉滩川以西打响。在189师565、566、567这3个团共14000余人的正面,李奇微1个小时里向该师头上倾泻的炮弹达4500吨。涟川至铁原一线火光冲天,浓烟蔽日。师长蔡长元率领189师面对美军的疯狂轰炸,在山坡反斜面底部奋力挖掘坑道作为指战员的掩蔽部,以便尽量地减少人员伤亡。蔡长元将全师分成200多个单位,分别坚守200多个地点,每个点上的兵力火力都足以使这个要点成为一块难啃的骨头。189师在这块袋形阵地上摆开了八卦阵,陷入了“拔钉子”作战的美军,虽然凭借其兵力和火力优势能够从志愿军手中夺取一些阵地,但却减缓了进攻的速度。看到189师的战术奏效了,187师和188师也开始仿效。在我63军官兵的顽强阻击下,美军进攻铁原的车轮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
但189师领导清醒地意识到,仅靠这些招数,不可能抵消美军的巨大优势。防御中,蔡长元发现了美军的另一个弱点,即不善于对付运动中的目标。如果我方在防御中总是处于运动状态,美军的战斗力就会被最大程度抵消。于是,他命令师指挥所不断调整阵地,让全师各部阵地不断地变化,并重新建立部队建制,团缩编为营,营缩编为连,连缩编为排,排缩编成班,还把几个战斗力严重削弱的班合并成一个班,最后命令机关人员也补充到连队。通过这样的调整,使每个阵地的战斗力始终保持旺盛,并且让阵地的划分和人员的归属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1 87和188师也采取了同样的战术,而美军则是根据前一天的情报决定当天的作战部署。
铁原阻击战的战场距彭德怀的指挥部不过百里,仅仅是美军坦克两天时间的突进距离。但,彭德怀拒绝撤退。他要求63军在前线阻击的官兵同样拒绝撤退,坚持死守。他寝食难安,常常一个人于黑暗中伫立在细雨漾潆的山坡上向南暸望。
他不断地打电话给第63军军长傅崇碧,严令他们必须坚守,不准后退。双方阵亡土兵的尸体重叠在一起,又被无情的炮火再次炸飞了。有些阵地上只剩下了一个人,傅崇碧马上命令1 88师官兵接替继续坚守。
从阵地上下来的189师的官兵,仅仅能够再编成一个团,但也立即补充上弹药,准备最后时刻再冲上去。
烽烟滚滚,地动山摇,志愿军的阵地如同一片火海。傅崇碧指挥63军昼失夜反,在阻滞敌军的同时不断组织反击,死死遏制住美军的攻势。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整整打了14天,当志愿军主力部队终于在三八线附近建立了稳定的防线,傅崇碧才率63军撤出了已成一片焦土的铁原阵地。
铁原阻击战为稳定整个战局赢得了时间,但63军损失惨重,伤亡两万多人。188师563团入朝时兵员为2700人,铁原一战只剩266人,其他各部可想而知。就连军长傅崇碧也身受重伤,处于严重昏迷状态。美军情况也差不多,两万多美军战死,本因收复汉城而得到支持的李奇微因此备受责难。
63军官兵从阵地上撤下来后,彭德怀亲自前去慰问。他看见,士兵们身上的衣服已变成了一缕缕布条,不少士兵仅剩下了一条粘满血污的裤衩。彭德怀刚说了一句“祖国感谢你们”,便哽咽了。
经过手术,4天后,63军军长傅崇碧终于苏醒过来。他看到彭德怀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兵”,在场的人顿时泪如雨下。彭德怀语气坚定地说:“给你兵,我给你补两万!”一个星期后,两万新兵补充到了63军。
铁原一战迫敌转入防御
经过14昼夜苦战,美军终于力不能支,全线撤退。从此以后,李奇微再也不敢制定全歼志愿军主力的作战计划了。铁原,让美国人认识到了,即使是在占据全面优势的情况下,中国人的骨头也不是好啃的。
铁原阻击战意义十分重大,它既为志愿军主力赢得了在三八线附近重建战线的时间,也从心理上粉碎了美国五角大楼在朝鲜蜂腰处实施东西海岸登陆的阴谋。铁原阻击战的胜利,迫使美国对志愿军的战斗力进行重新评估。战后,五角大楼不得不命令“联合国军”转入战略防御。1 95 1年6月29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通知李奇微,称根据美国总统的命令,要求他与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举行停战谈判。6月30日,日本东京时间上午8时,李奇微通过广播,向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金日成和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发表建议举行停战谈判的声明。7月1日,金日成和彭德怀回电表示同意。从铁原阻击战取得的胜利和达到的战略意图来看,这次战役是迫使美国五角大楼做出停战谈判的标志性战役。
铁原阻击战敌我双方伤亡都在两万人以上,但军史上以往关于这场战役的记述和评论很少,只是63军的战役亲历者的回忆录比较多。《彭德怀全传》、《彭德怀自述》、《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史》等都把这场阻击战当成第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一笔带过,众多的军史资料更是只字不提,国内连63军军长傅崇碧指挥铁原阻击战的宣传也很少。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可能是由于这场阻击战伤亡过大。其实,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同样负出了伤亡两万多人的巨大代价,而且他们还在这场以强凌弱的战役中遭到惨败,并且从战略层面上彻底服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