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筱华
黄埔军校是国共两党首次建立合作关系的产物。当时的黄埔军校是国共两党培养军事人才的基地,师生中的许多人后来成为两党军中的高级将领,而且其中不乏优秀的军事指挥人才。首次国共合作破裂后的第一次和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许多曾经的黄埔同窗、师生对阵战场,兵刃相见,历史学家把这种恩怨对杀称为“黄埔大战”,开国大将陈赓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
昔日同窗战场敌手
说起黄埔师生的恩怨,还得先从蒋介石说起。大革命时期,陈赓曾两次在危急关头救过蒋介石。但是蒋介石的野心被陈赓看透,最终使得这两位共过“患难”的师生分道扬镳。
1936年11月下旬,陈赓率领红军与黄埔同期毕业的同窗胡宗南在山城堡展开殊死对决。经过一昼夜的激战,胡宗南落败,仓惶撤退。红军歼敌一个旅,俘敌500余人,缴获重机枪9挺。
1946年9月,胡宗南指挥美机械化装备的整编第一师和第三十师等部和号称“天下第一旅”的部队向浮山发起进攻,不想落入我军口袋阵中。陈赓命令两头的红军阻击部队务必阻击、拖住敌人的增援部队,为担任正面攻击任务的部队赢得时间。在几支部队的配合下,陈赓率领红军主力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气概猛扑号称“天下第一旅”的胡宗南精锐。经过惨烈激战,红军最终全歼了“天下第一旅”,活捉黄埔军校一期毕业的中将旅长黄正诚。黄正诚被俘后很不服气,他叫嚷着要面见陈赓。两人一见面,陈赓就自报家门:“我就是陈赓,你们的胡宗南长官在黄埔和我是同期生。”黄正诚傲慢地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学长的确能打仗。不过你的仗打得不算规矩!如果你们按操典摆开阵势,那未必是今天这种结局!”“看来你是不服气?你们在晋南战场上有8个旅6万多部队,武器上全是美机械化装备,而我们只有3个主力旅,武器全是小日本留下的三八式老套筒。你们拿美国人的武器打中国人,不得人心注定要失败!不服气,咱们走着瞧!”
1947年冬,在豫西平汉战役中,陈赓与他的黄埔一期同窗、蒋军第五兵团司令官李铁军对阵。李铁军兵团3万余人扭成一团,紧紧咬住陈赓部队不放。陈赓巧使“分兵合围”之计,派小股部队伪装主力,牵着李铁军这条“大牛”在豫西大山来回转悠。谁知李铁军似乎有所察觉,走了一阵儿就不走了,只派一个旅的兵力尾随。“牛不听话就得牵鼻子”。为了继续迷惑和牵制敌人,陈赓立即命令部队攻打镇平。李铁军果然中计,率主力营救镇平。等他赶到镇平,陈赓布置的“牵牛”的部队又开始西进。李铁军以为陈赓怕他才急于逃脱,所以不再怀疑,率部日夜追赶。由于李铁军部武器辎重庞大,不及陈赓小股部队灵活机动,所以几日追赶下来,部队人困马乏,精神萎靡。眼看着部队战斗力减弱,仍然不见陈赓主力部队的影子,李铁军大发脾气,命令部队扔掉辎重,轻装跟进,一定要抓住对方主力的尾巴。正当李铁军部在豫西大山里转悠的时候,平汉线传来我军大捷的消息。李铁军这才如梦初醒,星夜增援平汉线。陈赓立即改变战术,变“牵牛”为“赶牛”,命令部队后队变前队,反过来追击李铁军部,红军战士曾一夜追击200多里。12月下旬,在西平、遂平之间,陈赓布下了“宰牛阵”,全歼李铁军兵团及整编第三师,活捉兵团司令官李铁军。李铁军被俘后感叹到:“陈大哥的‘牵牛阵’果然好生了得!”
在1948年春季解放洛阳战役中,陈赓部队打败蒋军整编二0六师,活捉了他的黄埔同门五期师弟邱行湘。邱行湘,人称“邱老虎”,在国民党军中以残忍暴戾出名。此人原是国民党军第九十四军第五师的师长。曾先后被蒋介石“召见”过三次,是蒋介石与汤恩伯亲自选定的爱将。邱行湘为人骄横不可一世,自以为杀遍天下无敌手。在第五师任土时,他就在山西运城、河南陕县一带与陈赓交过手,结果被陈赓所部打得狼狈不堪。洛阳战役中,邱行湘深知陈赓不好对付,但还是难逃失败。兵败后,邱行湘化装成士兵逃跑,途中被活捉。身着肥大士兵服、浑身泥土的邱行湘,早已失去了少壮派军官飞扬跋扈的威风,灰头土脸的模样和一般俘虏无异。当他被押送到解放军第十旅司令部时,陈赓走了进来笑着问:“你就是人称‘邱老虎’的邱行湘,黄埔五期生?我们还是学友呢!我叫陈赓,今后在战术上请多指教。”“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实乃三生有幸!”邱行湘握着陈赓的手,心服口服地不住点头。得知邱行湘是江苏溧阳人,陈赓对他说:“溧阳是个好地方,新四军老根据地,那里有镇江麦醋、溧阳西瓜……”两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对手居然畅谈起来。邱行湘触景生情,忽然讨好地说:“我家是贫农,陈毅将军还在我家里住过,你问陈毅将军就知道。”陈赓幽默地说:“倘若真是这样,你的家庭成份倒还不错。只可惜你是投错了路,为大地主大资产阶级服务,而且还是他们的忠实帮凶!不过今天你被人民解放了,只要你能正确认识过去的罪恶,还能获得人民的凉解。从今天起,欢迎你到我们解放区去。”陈赓说完,吩咐参谋准备一些猪肉罐头,供邱行湘在路上食用。
1948年冬,陈赓又在淮海战役中协同兄弟部队打败了黄埔一期同窗、蒋军第十二兵团司令官黄维,活捉了黄维和他的另一个副司令官兼第八十五军军长吴绍周,击毙了黄埔第三期学生、第十四军军长熊绶春。1949年秋,陈赓兵团在广州的阳江地区打败了黄埔第三期学生、蒋军第二十一兵团司令官刘安琪,黄埔二期学生、第十三兵团司令官沈发藻,全歼这两个兵团所属各军4万余人;1949年底,新中国成立伊始,陈赓响应毛主席发出的“宜将眭勇追穷寇”的战斗号令,在滇南打败了淮海战役漏网的黄埔四期学生、蒋军第八军军长李弥和黄埔一期学生、第二十六军军长余程万,又在西昌打败了胡宗南和他的参谋长、黄埔四期学生罗列。在西昌战役中,胡宗南输光了最后剩下的一点本钱,从此结束了声势显赫的军旅生涯。
胜败转换相逢泯仇
位于重庆歌乐山麓的白公馆原为四川军阀白驹的香山别墅,1939年被国民党军统局买下改为监狱。1943年,白公馆成为美国和国民党合办的“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简称中美合作所)所在地。后来,白公馆又被国民党军统局改为第一看守所。白公馆曾囚禁过许多著名共产党员、进步人士及抗日爱国将领。著名的共产党人叶挺、江雪琴、许云峰,国民党爱国将领杨虎城、黄显声将军就是在这里被国民党军统特务囚禁并杀害的。新中国成立后,曾经的杀人魔窟被改造为西南地区战犯管理所。历史就是这样,当年国民党为囚禁和屠杀共产党人而修建的监狱如今却变成自己的囚禁地。
一天,管理监狱的张所长领着几个国民党战犯在楼西边的一间套房前停下来介绍说:“这是白公馆最好的房子,你们猜猜看,谁在这里住过?”宋希濂与王陵基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这就是曾囚禁过叶挺将军的牢房。”张所长介绍说。“过去是关共产党的将军,如今关的是国民党的将领,想不到历史还真给我们开了个大玩笑。从今往后,我们要在这里开始自己的改造生活了!”宋希濂无奈地说。不久,又有一批战犯来到白公馆。他们当中有在涪陵战役被俘的原国民党第十四兵团司令官钟彬、宋希濂黄埔一期同学刘劲、中统局西安站站长李尤能、四川省党部主任委员被称为蒋介石“十三太保”之一的曾扩情、军统重庆特区区长徐远举、副区长周养浩、军统云南站站长沈醉等人。别看这些人都是战犯,可吃的、住的条件都比较好,管理人员对他们也很客气。面对高墙铁网,不少人认为自己罪孽深重,即使不被共产党枪毙,也会一直被囚禁到死。曾扩情就忧心忡忡地说:“就算囚禁十年、二十年,放出来咱已是老头子,没啥希望了!”宋希濂满目忧伤地说:“国破家亡,1949年对我来说是不幸的一年。这一年,共产党夺了天下,国民党败逃台湾。我死了父亲,死了老婆,为国民党卖命干了一辈子什么都完了!”钟彬也担心地说:“我们对共产党犯下滔天大罪,如今落在他们手里,不死也得脱几层皮。”暗淡的前途,渺茫的希望,像患流感一样在战犯中蔓延、传播。有段时间,这些曾不可一世的国民将军连饭量都减少了。
这天早上,张所长把宋希濂、钟彬、曾扩情叫到办公室说:“你们的黄埔老同窗,云南军区司令员、云南省人民政府主席陈赓将军特地从云南赶来看你们。”“想不到陈赓将军千里迢迢来看望我们这些被关押的战犯,惭愧啊!我们怎么好意思去见大学长呢。”宋希濂三人颇感意外地说。而后,他们在看守人员的带领下,乘车来到了市区。车子一路颠簸,最后在军统特务头子戴笠住过的公馆前停下来。三人被领进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陈赓将军见三个老同学到来,立即笑容满面地上前和他们握手。陈赓紧握宋希濂的手爽朗地笑着说:“你好啊,宋大头(宋希濂头大,获此外号),我们又有好久没见面了。看见你身体这样好,我感到很高兴!”宋希濂也紧握陈赓的手激动地说:“真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望我这个败军之将,实在感到惭隗得很!”说着,眼里早已涌出感激的热泪。“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陈赓若有所思地问。“记得、记得,那是1936年西安事变之后,你到西安警备司令部来看我。”宋希濂忙回答说。“对,你的记忆真不错,那次我是奉周恩来副主席之命特地去看你的。记得当时我曾说,你是国军师长,我是红军师长,十年内战,干戈相见,现在为了共同抗日,咱们又走到一起来了!可谁知小日本刚投降,你我弟兄又反目为仇打起来了。一晃又是十多年过去了,我们见一次面好不容易啊!大家不要拘束,今天我们是黄埔老校友身份,无话不谈。”陈赓真诚地说。大家仿佛又回到20多年前黄埔军校,四人从上午9点一直聊到中午12点。此时,宋希濂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对陈赓说:“陈大哥,我们也该走了。”谁知陈赓伸手拦住说:“不能走,几十年不见,你们该说我小气了,老同学见面连顿饭都不请吃?”在一旁的西南军区公安部长周兴忙对陈赓说:“首长,饭菜我早就吩咐食堂准备好了,刚才怕影响你们谈话,所以没敢打扰。”
吃着丰盛的午餐,几个黄埔同窗边喝茅台酒边回忆往事。陈赓谈起长征中的趣事幽默地说:“当年蒋校长撵得我们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跑到赤水河边的茅台镇。一见那么多好酒,大家都喝醉了。我把能装酒的容器全装满了,有人还用茅台洗脚呢!”三个人听了,笑得直不起腰来。就这样,一顿饭吃了几个小时。吃完饭,陈赓又吩咐周兴:“在思想上要勉励他们好好改造,在生活上要多照顾他们。”宋希濂感动地说:“已经是够照顾了,在重庆白公馆,我们这些战犯待遇一直同所长一样,开的是小灶。”陈赓与黄埔同窗的这次亲切会见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宋希濂等战犯如沐春风,逐渐解除了他们对共产党改造政策的怀疑,对前途也有了希望,开始认识到自己的后半生应该怎样度过。
1959年10月,第一批原国民党战犯经过多年改造,获得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特赦。他们分别是杜聿明、宋希濂、曾扩情、王耀武、陈长捷、邱行湘、杨伯祷、郑庭笈、周振强、卢浚泉等10名战犯。其中,宋希濂、曾扩情、邱行湘、王耀武等人的思想改造过程与陈赓的帮助教育有着直接关系。同年12月,周恩来总理接见被特赦的国民党战犯,并给他们安排了工作,鼓励他们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做一名自食其力,对国家、对人民有贡献的新人。随后,杜聿明、宋希濂、王耀武、周振强、郑建笈、杨伯涛等6人被分配到北京大兴县红星人民公社旧官大队当农民,清朝最后一个皇帝溥仪被分配到北京植物园当园丁,曾扩情去沈阳,陈长捷去上海,卢浚泉去昆明,邱行湘去南京。
1960年4月7日中午,杜聿明、宋希濂、王耀武、周振强、郑庭笈、杨伯涛等人被小车送到首都民族饭店宴会厅,陈赓大将和中共中央统战工作部副部长徐冰已在门前迎候,同他们一一握手。待大家人席坐定后,陈赓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从黄埔到大革命是团结在一起的,由于革命形势的发展变化,把我们分向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此后大家兄弟相残打了几十年的仗,今天又合到一块来了,这是很难得的相聚。过去那些伤感情的事就不提了。从今往后,我们应该团结在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下努力工作,永不分开。”席间,陈赓突然问:“邱行湘去哪了?怎么没来?”徐冰起身回答:“邱行湘回江苏溧阳老家去了。”陈赓说:“邱行湘是黄埔军校五期生,这个被士兵叫做‘邱老虎’的国民党将军,是在洛阳战役中被俘虏的,也是我在战场上首先俘获的黄埔老同学。”陈伯涛接过话头说:“邱行湘常和我谈起,他的转变与你的关心帮助有很大关系。”陈赓忙说:“这不是我个人的功劳,刚才杜聿明将军讲得好,要感谢共产党和毛主席。”杜聿明等6名黄埔同学回到红星公社后,联名给陈赓大学长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
病中叮嘱最后相聚
1960年10月19日,周恩来让张治中以黄埔军校教育长身份,邀请在京的黄埔同学聚会,并叮嘱凡是眷属在京的都要偕同参加。当时,陈赓正在病中。周总理亲自打电话给陈赓,希望他能够偕夫人前往。陈赓知道自己的病情,所以十分珍惜这次与黄埔校友见面的机会。那天一早,中央统战部就派人到红星人民公社,把杜聿明、宋希濂、周振强、王耀武、郑庭笈、杨伯涛等人接到颐和园。应邀前来的还有邵子力、屈武、郑洞国、侯镜如、黄维、李奇中、覃异之、周嘉彬、唐生明和他们的夫人。陈赓在夫人的陪伴下按时到会。席间,周总理亲切地和杜聿明等6人交谈,详细地询问他们在红星人民公社的工作、生话及学习情况,还纵谈国内外大好形势。当时正值《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出版发行,谈到学习的时候,周总理对他们说:“其它事情暂时停下来,你们先学《毛选》第四卷吧。因为第四卷上都有诸位的大名,学起来亲切易懂。学完之后,我再找你们畅谈。”
听了周总理的讲话,陈赓起身与黄埔校友一一握手,并语重心长地说:“刚才总理说得对,我们每个人都要认真学习,努力改造自己,就拿我这个‘半条命’来说吧,现在不学,今后就没时间了!”在座的黄埔校友责怪说:“大学长快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像你这种胸怀宽广、慈善心肠的人,‘万岁’我们不敢讲,少说也要活‘百岁’,我们还要一起奔共产主义呢!”陈赓乐观地笑着说:“人早晚总是要死的。俗话说:‘黄泉路上无老小’。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你们就别宽慰我了。”陈赓大将对黄埔校友的坦诚相见赢得了众人的信赖。一位原国民党级将领无论遇到什么难处理的问题,包括家庭儿女婚姻方面的事情,都要找陈赓商量,足见这些黄埔校友对陈赓的信赖之情。
1961年3月16日上午8点45分,离最后一次会见黄埔校友不到5个月的时间,陈赓大将在上海逝世,终年57岁。将军英年早逝的消息传来,黄埔校友无不悲痛万分。尤其是得到他帮助和关心较多的同窗杜聿明、宋希濂、王耀武、周振强、郑庭笈、杨伯涛等人都失声痛哭。他们发誓要一辈子跟共产党、毛主席走,以此报答陈赓对他们的关爱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