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脱衣秀”现象谈中国的人体审美意识

作者:梁玥亮 来源:上海艺术家 发布时间:2016-10-09 阅读量:0

2016 年4 月30 日,多家网络媒体以“东莞美女人体盛宴”为题报道发生在广东东莞一商场举办的活动内容,实际上,早在2000 年武汉首次出现裸体的“人体彩绘秀”,以及2004 年4 月2 日云南昆明某餐厅以推介日本传统饮食文化为名开“女体盛”之先河后,美女“脱衣秀”就越来越普遍地公开出现在各大中城市的房展、车展等商业活动上。人体展示是不是如商家所标榜的“人体艺术”?是色情还是审美?

我国人体艺术的源头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东山嘴的裸女”,反映出早期人类“不以裸为耻”的原始意识。汉唐开明时期,汉代出现裸体陶俑、接吻石像、野合图等,以及在禅宗思想影响下呈现出世俗化倾向的唐代敦煌石窟内的佛、菩萨、天女、供养人像。其中以菩萨形象最美,据传工匠多以宫中美人为模特,因此有“菩萨似宫娃”的说法。她们半裸或全裸,丰腴妖娆,姿态优美,极富世俗人情,被誉为“东方的维纳斯”。尽管中国古代艺术也有裸体形象,但总的来说,却是长期不为主流所容,究其原因至少有三点:其一,漫长的封建专制统治与宗法伦理意志促使朝廷美学观对“诲淫诲盗”、“伤风败俗”的裸体形式有本能的排斥,加上民间宗教迷信人体不洁等,共同促成了中国人体美的遮蔽观;其二,由于“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使传统文化不乏有意贬损女性的内涵,导致现实女性人体难以成为讴歌赞美的对象;其三,中国艺术整体以追求气韵生动的意境为最高标准。宋代以后随着文人画占据主流,山水画、花鸟画获得较大发展的同时也抑制了人物画的发展。

近代以后,与西方人体审美接轨的中国人体艺术迎来发展新机遇,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成为留洋归来致力于中国人体绘画艺术创作的开路先锋。其中,徐悲鸿的艺术实践最能代表中国人体审美意识的新突破。1924 年的素描习作《女人体》,继承西方写实主义风格,笔法细腻、格调典雅,具有东方美的独特韵味。

新中国成立以后的近30 年中,除了在美院设立“特区”——以人体为模特儿的写生模式仅作为教学手段服从政治宣传需要,与人体艺术有关的一切创作样式被列入社会“禁区”。1978 年改革开放带来思想领域的人性解放,人体艺术重新受到关注。随着国门开放和市场经济体制确立等社会因素的改变,中国人体艺术领域出现两件具有开创性意义的作品:一是1978 年唐大禧的《猛士》,第一次以裸体形式塑造女性英雄人物,造型强健有力,充满力量,富于批判精神和象征意义;二是1980 年袁运生等为首都国际机场绘制的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表现傣族少女天真、活泼、美好的青春风貌,画面充满装饰性与抒情化的美感。这两件作品最初在美术界和全社会范围内都引起过巨大的轰动,饱受争议,也导致袁运生的裸体少女形象曾一度被遮蔽十年之久。

到了80 年代后期,中国的人体艺术取得了研究和创作两方面的重大突破。改革开放时期的人体艺术连过美术、摄影、影视三关,是生机勃勃的大发展时期,反映出国人对人体美的肯定态度。一方面,轰动之后的人体艺术很快回归艺术本体,作为一种造型的训练和美的参考逐渐被公众接受和认可;另一方面,人体艺术突破“禁苑”里单纯的技术层面深入到生活的广阔领域,作品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本土意识,审美观念随之扩大,发生了质的变化。

90 年代以后,“金钱挂帅”的市场经济模式使这一时期的人体艺术带有鲜明的消费文化、大众文化、商品文化特色,推动中国进入人体审美的新阶段。从形式的角度来看,艺术家们不再拘泥于传统绘画、雕塑、摄影范畴的静态人体造型表现,单一的媒介和手段被多种媒材混合使用的趋向所取代,现当代艺术家更是糅合全新的观念、采纳综合的装置大量运用人体语汇表达对社会、文化、政治的思考,行为艺术、女性主义艺术、观念艺术等随之涌现。其中,有的作品站在“美”的对立面而呈现出转向“丑”的变化趋势。

21 世纪,中国人体艺术的发展进入“泛裸体时期”。陈醉先生指出,泛裸体是指“裸体”这种样式被普遍使用,有艺术的也有非艺术的,甚至有的还成为一种时尚,而社会对此也给予了普遍的关注与认可。以人体艺术模特儿为例,从20 世纪初的“忸怩登场”到2002 年的“汤加丽事件”,标志着人体摄影写真在全社会范围内得到认可和发展,说明公众逐渐摘下“有色眼镜”正确看待裸体模特儿及其职业本身,这无疑给社会生活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另一方面,由于受到西方性解放运动和全球裸体风潮的影响,各类社会裸体事件层出不穷、五花八门。信息时代互联网的高速发展为其推波助澜,更是加速了“裸体”的泛化发展。当虚拟世界成为展示“裸体”的大看台,现实中形形色色的美女“脱衣秀”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号召下应运而生。

综上所述,由于我国传统文化对现实人体的回避,以及“裸体”在中国古代主流艺术形态中的长期缺席,这都是造成我国人体审美意识发展滞后的主要原因。尽管在全球化的背景之下,中外文化日益频繁的对话交流使人体美的观念随之交融与趋同,但具有“中国特色”的“人体彩绘”、“女体盛”,以及穿着越来越暴露的车模之所以能够在现代社会发挥巨大的“吸睛效应”,仍可归为几千年来封建残余的猎奇心态使然——鉴于绝大多数裸露者是女性的现象,其实是基于男性占有女性身体所特有的性与隐私的专属权转化为整个社会窥私欲的合法化满足,“艺术”成为商家利用女性裸体的诱惑价值达到经济诉求的“幌子”。因此,公众对裸体的宽容态度,虽然折射出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但人们在对女性人体美的公开化肯定与张扬的背后,并非西方社会在传统文化中形成赞美和崇拜的观念为主导,而往往带有男性对女性不尊重的底蕴,从而形成了一种狭隘、扭曲的审美意识。应该说,健全的人体审美观包含了对两性人体之美的基本鉴赏要求,能够在阴柔与阳刚的变化之间体味人体结构和线条组成的韵律之美和精神意蕴;另一方面,正如陈醉先生所言:“阶级社会中的人体文化处处体现了男性的强烈的主体意识,女性对美的追求与男性的占有欲望互为因果地存在着,女性的被欣赏得到包括女性在内的全社会的认可”。一项调查表明,当公众被问到杂志封面是希望看到美丽女性形象还是男性形象时,几乎全部男性都投了女性的票。意料之外的是,大多数女性也将票投给了女性。因此,充满诱惑的女性身体,既是男性欲望投射的臆想对象,也是女性欲望认同的梦想化身。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不能将所有的人体展示活动不加区分地贴上“色情”、“淫秽”等标签,但同时,商业与艺术联姻导致人体艺术庸俗化、低俗化、媚俗化的倾向,也是当前不容忽视的社会现象,关键还在于把握好“度”的问题。

随着全球化的人文主义潮流兴起,裸体已经越来越广泛地纳入我国大众审美的视野。一位西方性学家通过研究得出结论,“或许色情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这就促使政府应重视国民的美育教育,培养和树立正确的人体审美意识和高尚的道德情操,不断细化对色情活动以及相关图像制品的监督和管理,为人体文化和艺术的健康、繁荣发展创造良好的环境;对于媒体而言,应加强社会责任感,导向正确的舆论宣传,发挥维系艺术和大众的桥梁作用;对于我们自身而言,正如马克思所说:“如果你想得到艺术的享受,你本身就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即是说,无论是艺术家还是普通大众,都要培养正确的审美观,自觉地区分艺术中“审美”与“审丑”的差异性,还要警惕泛裸体时代各种不良现象带来的精神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