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党岩
今年9月3日，既是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曰，也恰是中共特别党员、东北军111师中将师长常恩多烈士诞辰120周年日。常恩多1895年9月3日出生于辽宁省海城县东三台子村。早年追随张学良和郭松龄，深受器重。全国抗战开始后，常恩多率111师参加了淞沪会战、徐蚌会战、武汉保卫战和山东敌后作战等大小数百次战斗，屡屡克敌致胜，为民族立下战功，被苏、鲁、皖人民誉为“常胜将军”。其发动的“九·二二”锄奸被誉为第二次“西安事变”；率部举行“八·三”起义、在生命最后时刻把部队交到共产党手中。常恩多是抗日战争时期山东国民党军队中起义的最高将领，111师是东北军抗战中最大建制的起义部队。罗荣桓称誉“他所起的作用，特别艰巨和非常伟大，是我们一般革命同志起不到的，是不可比拟与无与伦比的。”本文摘取西安事变前后这一历史转折时期的片断，记叙常恩多率领111师，力主“兵谏”、联共抗日，临危受命、保卫西安的特殊功绩。
力主兵谏
1936年12月10日清早，西安城天寒地冻，大街上人疏车稀。常恩多在卫队护卫下，打马向东大街金家巷一号疾奔而去。
马蹄踩踏冰雪的纷乱声响，和着呼啸的北风冲撞在空旷的街头。可在常恩多耳中，这坚硬而冰冷的声音仿佛就是三千万东北同胞悲凉的哭泣和哀号。——自“九·一八”事变，东北沦于日寇铁蹄之下已五载有余。五年多的时间里，东北军虽长城英勇抗日，但不久就退守华北，之后便转湖北“剿共”，今又围红军于陕甘，可就是不能打回老家去收复东北！不是他们不想，也不是东北军的统帅张学良不愿，而是，蒋介石不许！
与此同时，更大的内战一触即发，东北军何时才能打回老家去？常恩多悲从心起。他在心里呼喊：不！东北军一定要创造历史，东北军有能力、有机会改写历史！
此次从合水前线赶回西安，常恩多是奉张学良之命准备接受蒋介石召见的。常恩多急于要见到张学良，并不为接受蒋介石召见做准备，而是要向张学良重提他数月前的建议——兵谏蒋介石！
金家巷一号，西安人称“张公馆”。常恩多匆忙走进，张学良持信迎上：常师长，你12日9时动身去临潼，蒋总司令中午宴请你。对于总司令的垂询，你相机回答就是。
比起几个月前在王曲军官学校，张学良憔悴了许多。那时，张学良慷慨激昂、疾言厉色演讲了《中国的出路惟有抗日》，常恩多和所有军官都是流着热泪听完的。演讲完，张学良带头高唱《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常恩多深知，正是无数次苦谏蒋介石抗战未果，业已耗尽他的全部精神，而危在旦夕的华北及中国，已没有时间再等候蒋介石的醒悟了——张学良为中华民族的前途忧心如焚啊！
常恩多心情压抑：副司令！总司令还是死心踏地打内战、不抗日吗？
张学良竭力克制愤怒：是的！前天，我再次力劝总司令停止内战，共同抗日。可他，还是那老一套！
常恩多热泪涌上眼眶：副司令！姓蒋的不抗日，我们东北军跟着你干！你领着我们起事吧，把姓蒋的抓起来，逼他抗日！
张学良：东北军亡省亡家，又背负不抵抗罪名，为全国人民所不谅解。这几年的闷气，我们受够了！究竟是谁不抵抗？“九·一八”时，委员长来电不准我们抵抗！几年来的事实证明，不抵抗是根本错误的！
常恩多：我追随副司令多年，深知您的为人，一些心头话我不得不说！
张学良回身，看到了常恩多眼里的热泪和期待。常恩多曾在他身边服务八个月，对于这位比自己大五岁的兄长，他满怀信任和欣赏。
张学良：常师长，你尽管直言！
常恩多：蒋总司令置民族于水火不顾，实在误国咎深！眼下东北人民、东北军队都眼巴巴地看着副司令，乞望副司令为国家、为民族、为东北三千万同胞、为几十万东北将士，开一线生机啊！
张学良克制激动的情绪：常师长！你告诉弟兄们，我张学良决不当卖国贼！
常恩多热泪流下来：副司令！不瞒你，我想解甲归田还乡拉队伍，为东北军争回这口气啊！
张学良热泪盈眶：我知道，我都知道！
常恩多：副司令！你领我们反了吧！我们东北军愿意和红军并肩抗日！只要能抗日，能痛痛快快地杀日本鬼子，我常恩多就是战死在疆场，也死而无憾啊！
张学良紧紧抓住了常恩多胳膊：常师长，再等等，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跟着蒋介石继续打内战，东北军再不能消耗在打内战上了，我们会行动的！
只身迎敌
1936年12月12日，在古城西安爆发了震惊中外的被称为中国现代历史转折点的西安事变，从此一举扭转了中华民族抗日救国的格局。这天，张学良、杨虎城将军为逼蒋抗日下令将住在西安临潼的蒋介石和住在西京招待所的国民党军政要员们一举逮捕，实行“兵谏”。这场事变，引起了国民党统治集团内部的激烈斗争：宋美龄等主张用和平方式救蒋；而何应钦等亲日派则极力主张由中央军组成“讨逆军”讨伐张、杨，炸平西安。在这紧要关头，常恩多挺身而出、临危受命，痛击何应钦的“讨逆军”，使西安门户——整个渭南至潼关间的战场上，出现了两军对峙的局面，为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提供了关键的军事筹码，彻底粉碎了亲日派何应钦以救蒋名义杀蒋、全面降日的亡国阴谋。
12日上午，常恩多正欲去往临潼，忽闻爆发了“西安事变”。他冲上大街，迎着游行的队伍跑去。在由歌声和欢呼声汇聚的海洋里，常恩多激情澎湃。东北军终于可以抗日了！我们终于可以打回老家去了！张副司令，你干得好啊！
常恩多料定中央军不会善罢甘休，便立即赶往新城大楼。
这天早晨，为防御中央军进攻西安，张学良和杨虎城正在部署军事力量。张学良指示驻守在河北的东北军53军军长万福麟火速向郑州、黄河大桥一带集结；指示驻守在洛阳的东北军炮8旅旅长黄大定在洛阳筑起防线，与万部共同截断陇海铁路，以阻止中央军进犯。杨虎城命令驻守在陕西大荔的西北军冯钦哉部扼守潼关。
张学良看到常恩多，高兴道：常师长，你来得太好了！这回，你可不必再到临潼去见总司令了！
常恩多表达了对张学良、杨虎城将军的坚决支持，张学良说：你我今天活着，谁知道明天怎么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张学良今后也不再有耻于中华民族！在九泉之下，我也心安理得了！
张学良断定南京政府会派重兵进攻西安，恶战在即，他指示常恩多：你我多年关系，话不必多说，我派飞机把你送回合水，你火速率部赶到渭南县东、渭河北岸咽喉要地，誓死抵御中央军进犯两安，越快越好！
常恩多返回合水，派出先头部队、动员官兵。为了提前赶到Fj的地，部队轻装出发。将多余的辎重、武器、弹药与和给养交给了友邻的红军后，就率111师不顾风雪天气、道路泥泞，一路小跑、日夜兼程向渭南县东、渭河北岸疾进，于19日午后，提前一天赶到防线。
恰在此时，形势发生了重要变化，驻守河北的53军军长万福麟，接到张学良电报后拒不执行命令，还把去扼守黄河大桥、截断陇海铁路的副军长黄显声扣押起来；驻守在洛阳的炮8旅旅长黄大定也投敌叛变，中央军威逼潼关城下；17日，驻守大荔县的西北军冯钦哉部也被南京收买，让出潼关。由于万、黄、冯三道防线失守，致使“讨逆军”长驱直入，大举向华阴、渭南逼近，距西安仅60多公里。而此时能够守护西安城的，也只有赶到渭南的常恩多111师这最后一道防线了，形势万分危急。同时，中央军的飞机在华阴、三原、富平及西安附近狂轰滥炸……
号称“讨逆军”最精锐的桂永清教导总队作为先锋部队，携最新式武器疯狂逼近111师阵地。20日拂晓前，战斗打响，渭河北岸十余里的战场，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中央军的数架轰炸机在111师阵地上扔下无数炸弹，数十门大炮轰击而来的炮弹也掷落在阵地上。一阵轰炸后，装备精良的桂永清部官兵气势汹汹，蜂拥冲来，他们高喊：投了红军的东北佬，交枪吧！丧家之犬，缴枪不杀！
111师阵地上，东北军官兵严阵以待。常恩多情绪激昂高声动员：眼前的敌人，就是专好替蒋介石打内战的嫡系部队，消灭不了他们，咱们就别想打鬼子，别想打回老家去！弟兄们，把你们打狍子、打野鸡的准头使出来，狠狠地打！为在打内战中屈死的弟兄们讨还血债！为抗日救国、复土还乡扫清道路！保卫西安城！保卫张副司令！宁死勿退！打啊！
大个子团长王肇治，高声大嗓喊道：兄弟们，不打败中央军，咱们就没脸见张副司令！宁死勿退！打啊！
众官兵怀抱“誓死保卫西安城、誓死保卫张副司令”的决心，把愤怒的子弹射向中央军。
阵地前，顷刻之间倒下一片片中央军官兵。仅仅一个拂晓，就把桂永清的教导总队打得横尸遍野，溃不成军，全部退到渭河以南。
捷报传进新城大楼，张学良甚是振奋，权衡整个战场，遂令111师向铁路以北、渭河以南的渭南至潼关之间的纵深战场推进。
21日，常恩多率部到达指定地点，立即命部队在原阵地基础上深掘堑壕，加固掩体，部署作战方案。下午，数倍于111师的中央军向阵地发起疯狂进攻。111师阵地火光冲天、硝烟弥漫，一时间成了死亡的火海。
官兵们边打边骂：替蒋介石打内战的王八羔子，不要命的只管来吧！
常恩多把指挥部搬到了阵地上：打得好啊！就这样打！一枪一个，叫这群死心踏地替蒋介石卖命的王八蛋有来无回！
忽然，一发炮弹呼啸而来，落在了阵地上。
副官刘万胜喊着“师长”，猛地将常恩多扑倒沟里。炮弹在附近爆炸，掀起的硝烟、沙土扑面而来。
见常恩多毫发无损，刘万胜哀求：师长，回指挥所吧！
王肇治也喊：师长，回指挥所吧，把这里交给我了！
常恩多说：不要劝了，我的指挥所就在阵地上！
王肇治感动：师长！放心吧，只要你领我们抗日，我们舍了命地跟你干！
常恩多说：我们都跟着张副司令干！我们迟早要打回老家去！今天收拾这些讨伐军，明天就上战场杀鬼子！给我打啊！
111师打得英勇顽强，一日之内，连续击退中央军三次冲锋，在渭河岸边十余里内往返厮杀。就这样，一连三日激战，111师打退中央军数次进攻，中央军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渭南前线的枪炮声沉寂下来后，“讨逆军”和111师官兵便站在各自的堑壕里对骂：
东北军投共匪了，缴枪不杀！
中央军不抗日、专打内战，卖国投降当汉奸！不要命的，就过来吧！
两边骂急了眼，就冲对方阵地“乒乒乓乓”放一阵枪。直到最后，中央军也无力发动新的进攻，不得不按兵不动，对峙待援。
西安事变中，奉中央、周恩来的指示，叶剑英以111师驻地为掩护，召开了红军、东北军、西北军三方联合抗日的重要决策会议。常恩多参加会议，坚决拥护中共的主张，力主联共抗日。
路在何方
25日傍晚，前线官兵忽然看见张学良的专机冲他们的防线飞来。飞机在天空盘旋了半圈后，扔下了一个通讯袋朝南飞走了。
常恩多和众人正困惑不解，只见侦察参谋孙立基跑来报告：师长！张副司令送蒋介石回南京了！
常恩多惊诧万分，众人也大惊失色。
追着远去的飞机跑出去数十米，常恩多终于无望地停住了脚步。他悲怆地仰天呼号：张副司令虑祸不周、虑祸不周啊
对于蒋介石一贯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常恩多和东北军将士都十分清楚，他们担心张副司令羊入虎口，再也回不来了。果然，张学良一到南京就被蒋介石扛押。东北军群龙无首，继而发生了令人痛心的“二·二”事件，王以哲将军被害；57军军长缪澄流拒不执行于学忠和杨虎城命令，借口“西北不安全”，宣布放弃甲案，接受乙案，全军东开。恰在此时，传来了缪澄流清除异己的消息：109师627团团长万毅被捕。同时，又有消息称120师汲绍刚团长带656团投奔红军了！
常恩多把跟随自己多年的孙立基叫到身边，指示他连夜去三原红军指挥部找彭德怀，他要带111师去当红军！
孙立基打马走后，常恩多手持油灯趴在地图前，一直沿“交卸”到“三原”路线反复研究。他坚定一个信念：蒋介石不把张副司令放回来，就休想让111师投南京政府替他打内战！随后，他调633团李亚东营在村东树林警戒军部方向，又命令刘万胜到特务连调一个排进院里警戒，并嘱咐把长枪、机关枪、手榴弹都带齐了，以应对突变。
黎明时分，常恩多终于盼回了孙立基。在三原红军指挥部，孙立基见到了彭德怀、任弼时和徐海东，他把常恩多要带111师当红军的情况报告后，几位红军首长一致反对。
常恩多一听急了，孙立基赶紧说：师长，你听我解释。几位红军领导说，为了维护目前刚促成的联合抗日的新形势，不宜接受常师长参加红军。几位领导反复叮嘱我，一定表达他们对您的安抚之心。他们希望您继续留在东北军里，和红军团结一致抗日救国，并表示红军愿意随时和您保持联系，永远做您最好的朋友！
热泪已滑下常恩多的脸颊：做最好的朋友？可我希望加入他们啊！
孙立基说：师长，别难过，只要能抗日，咱们迟早能加入他们！
张副司令命运难测，红军又不接纳，常恩多陷入苦闷，可听说红军只留下了656团团长汲绍刚，其他人都被送还回来后，常恩多十分震惊。孙立基把在红军指挥部看到原东北军被捕人员个个精神抖擞工作的情况报告了常恩多，又说：这一路上，我就想，为什么红军被中央军，还有我们东北军、西北军追着打，可打了十几年却越打越大，越打越多，为什么？
常恩多问：你想明白了？
孙立基：想明白了！——红军讲官兵平等，对士兵不打不骂，讲究民主，当官的和当兵的关系融洽，所以他们能团结一致，战胜各种困难，打败强大的敌人。还有，不像中央政府宣传的那样——红军杀俘虏。
常恩多：还有吗？
孙立基：还有！我算认清了红军是咱东北军的真正朋友，日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才是我们的共同敌人！
常恩多高兴：仰田，你真没有白跑这一趟啊！
孙立基：师长，那我们还东调吗？
1937年春节刚过，东北军临时统帅兼甘肃省主席于学忠担心57军还会发生哗变，就从两安匆忙赶到渭南，在高坎镇召集缪澄流和四个师长开会。
于学忠，字孝侯，1890年生于山东蓬莱，先后服务于北洋军、东北军。1922年被授予陆军少将，1927年晋中将。1933年热河失守，张学良被迫下野，把东北军的重任交给了于学忠。这一次，张学良送蒋介石回南京，把东北军的重任再次交给了他。自张学良离陕，尤其是“二·二”事件发生，为抵制蒋介石对东北军的分化瓦解，他千方百计做东北军的团结工作。
人刚到齐，于学忠满怀悲伤地说：张副司令已经成为蒋介石的人质，他的生命安危，系于东北军的强弱存亡。不能再出事了，我们不能再自相残害，不能再发生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了！为保证张副司令的安全，东北军必须团结起来，保持战斗力，行动上一定要谨慎，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要走错一步！
为稳定军心，于学忠特别要求军师长们要安抚官兵，营救张副司令的事情等待上峰寻求良策。几个师长回到部队，把于学忠的指示精神如实传达。部队中惶恐和阴森气氛稍有缓和，但“上峰”营救张学良的行动却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就在常恩多和很多东北军将领为张学良的安全忧心如焚，为东北军的前途思虑焦心时，缪澄流正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无足轻重，而已成为东北军重要实力派之一；他也再无需像在张学良面前那样唯唯诺诺，及在王以哲面前那样低人一等、亦步亦趋，而是展首张眉、光满神足。他不听于学忠招呼，不愿维护东北军团体，对杨虎城极其不满，对共产党更是戒备防范，最根本原因，是他已与蒋介石拉上了关系。在东北军中，缪澄流早有“缪大混蛋”、“土皇帝”等绰号，此时的他就更不可一世。对于57军的财权、人事，他一把抓，吃空额、抽鸦片、组织聚赌、讨小老婆等等，无所不为。
等待他们的名为“整编”，实则“缩减”。东北军命运多舛，他们什么时间能打回老家去？
常恩多积极参加西安事变，受张学良重托，作为张学良军事力量上最重的一颗筹码，在渭南前线率部痛击国民党何应钦组织的“讨逆军”，为保卫兵谏中心西安立下战功。也正是有了西安事变，作为在西安事变的危急时刻唯一被派上用场、粉碎亲日派何应钦以救蒋名义杀蒋进而全面降日亡国阴谋的一支雄狮劲旅，作为英勇之师的主帅，111师和常恩多在历史的格局中找到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