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探析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利益

作者:岳汉景 来源:国际观察 发布时间:2016-03-01 阅读量:0

岳汉景

刘晨:“叙利亚动荡的特殊性及其未来走势”,载《亚非纵横> 2012年第2期,第19页。

摘 要:美国对叙利亚政策取决于其在叙冲突中的利益,对利益的判定结果与所采用的视角有很大关系。以国际关系理论中的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的视角探析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利益,虽然能够得出共同的结论,如反对叙利亚使用或扩散化学武器,阻止与“基地”组织有联系的伊斯兰圣战者在叙利亚建立新的活动基地或避难所,但也有不同的发现。并且,在不同的理论视角下,这些相同的结论的重要性是不同的。甚至在同一理论视角下得出的某些结论之间也存在着矛盾性。这解释了为什么尽管美国在外交上努力推动其下台,但在是否武力推翻巴沙尔政权上始终难下决断,。

关键词: 美国中东外交 叙利亚冲突 美国国家利益 国际关系理论

中图分类号:D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4812(2015)03-0121-131

2011年3月以来,叙利亚国内政治危机愈演愈烈,逐步发展为激烈的内战,至今仍看不到平息的希望。其间,阿拉伯国家联盟以及联合国进行了单独或联合斡旋,但成效不佳。由中东地区主要国家埃及、沙特、土耳其、伊朗四国组成的“叙利亚联络小组”自2012年9月起,也就叙利亚冲突的解决进行过高级别会谈,但因四国本身意见分歧严重而难有作为。另一方面,美欧国家和大多数逊尼派阿拉伯国家这些倒巴沙尔政权的力量与俄罗斯、伊朗等力挺巴沙尔政权的力量在国际舞台上展开激烈的博弈。倒巴沙尔力量使用经济制裁、政治孤立(召回大使,中止叙阿盟成员国资格,策反、承认反对派组织的政治地位,组织召开“叙利亚之友”会议构建反叙意愿联盟,暂停叙伊斯兰合作组织成员国资格等)、政治施压(媒体报道随意扩大叙政府镇压致死的民众的数量,利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单方面谴责叙政府侵犯人权,利用欧洲议会以及联合国大会通过涉叙决议等)。此外,它们还向叙反对派组织提供信息支持、通讯设备、武器等,鼓励它们在叙境内实施暴力甚至恐怖暗杀行动。挺巴沙尔力量则采取了一系列有针对性的反制措施。在埃及局势出现新的转折,土耳其国内出现反政府抗议游行,叙利亚反对派力量分散并越来越不得人心等背景下,叙政府军似乎已转守为攻。但2013年8月21日化武袭击事件的发生,使叙利亚的局势发展再添变数。叙利亚去化武历程的开启使叙内战长期化的趋势明显。

2014年,“伊斯兰国”组织迅猛发展,美国对叙境内目标实施空袭,这愈加使叙利亚危机复杂起来。作为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美国可对叙局势发展产生重要影响。决定美国对叙行为的是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利益。那么,美国在该冲突中有哪些利益呢?本文将利用相关国际关系理论,从多个角度对此问题进行探析,以为人们理解、评估叙局势发展提供有益参考。

一、现实主义的视角

现实主义的类别很多,但它们有一些共性。它们承认国际社会的无政府状态,国家处于无政府体系中,而不得不把生存和安全放在第一位。为了获取生存和安全,各国只能自助,采取的主要手段是竞相增强自身权力,特别是增强相对于他国的权力。对现实主义来说,“管理权力最有效的技巧是均势……遏制是对均势的一种诠释”。均势作为管理权力和不安全的一种手段,可以分为两类。当一国威胁要攫取支配地位时,如果受威胁国联合起来反对这种威胁,这就是外部均势;如果通过增加自己的军事和经济能力以对抗潜在的危险敌人,则叫做内部均势。关于均势,新现实主义代表人物沃尔兹曾说:国家的最低目标是要维护自身的存在,最高目标则是支配他国。国家要通过内部努力(如增强实力)和外部的努力(如加强自己的同盟,削弱对手的同盟)以实现它们的目标。

在对待恐怖主义方面,尽管现实主义理论主要解释国家间关系,而对于像恐怖主义这样的跨国行为体较少谈及,但由于恐怖主义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而安全是现实主义所特别重视的价值,因此现实主义也反对恐怖主义。不过由于现实主义关注相对权力和国家的私利,因而在反恐上主张执行双重标准。

在对待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及其扩散的问题上,现实主义并不反对一个国家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为这是无政府状态下一国为了自身安全所应该采取的自助行为。它甚至认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有利于和平,因为这有利于构筑均势。现实主义并不认为是武器加剧了紧张局势并导致战争,而认为是无政府状态下各国间天然的紧张关系导致它们加强军备或进行战争。但一国为了维护自身的相对权力,有必要反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横向扩散。

在对国际制度的认识方面,现实主义认为,国际法、国际机制的出现是国际合作的结果,而国际合作是强国所主导的,为了维持国际合作的持续,像美国这样的强国有必要维护国际制度的权威而且必要时也应该遵守,这并不是因为国际法本身是正义的、值得依靠的,而是因为这样做符合自身利益。一国有时支持并维护相关国际机制是因为这不但有利于减轻该国的经济代价及其国民的心理代价,更有利于维护其相对权力。

从现实主义的视角看,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利益首先应是:弱化叙现政权,抵御并遏制伊朗和俄罗斯的影响力,重构中东均势。在中东地区,伊朗是美国最大的敌人,因为两国的战略目标存在着矛盾:美国试图控制整个中东地区,而伊朗则试图成为中东的霸主。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前,美国与伊朗关系比较密切。革命后,美伊、以伊关系急剧恶化,中东的原有均势被打破。从此,美国对伊朗主要采取了遏制战略,努力构建中东地区新均势:改善了与埃及的关系并积极推动埃以和解,在两伊战争中故意偏袒伊拉克,对伊朗进行经济制裁。伊拉克战争前,美国虽然也曾对萨达姆政权进行过严厉打压,但其对伊拉克政策中一直有利用萨达姆政权牵制伊朗的目的。萨达姆政权被推翻后,伊朗失去了一个地区劲敌,新生的伊拉克政权由于是什叶派掌权而与伊朗关系密切。而且,与伊朗为敌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先于萨达姆政权被美国推翻,阿富汗新政权与伊朗交好。塔利班政权和萨达姆政权的倒台事实上促进了伊朗在中东地区战略地位的提升和影响力的扩大。随着伊朗核问题的日益升温,美国认为伊朗对自身在中东的利益及安全构成更为严峻的挑战,其在该地区地位的提升打破了地区均势。美国为应对伊朗挑战恢复有利于自己的均势而采取的政策主要是借伊核问题加强对伊朗的遏制(经济制裁、政治孤立、军事威慑、网络攻击等),同时通过军事援助、出售先进武器等措施强化与海湾地区盟友的关系。在政治孤立方面,美国很想使叙利亚与伊朗关系疏远,美国的阿拉伯盟友更是如此。因为叙利亚是伊朗在中东地区最可信赖的盟友,两国均为什叶派掌权,均反对以色列,均支持黎巴嫩真主党等被美国视为恐怖组织的团体。而且,萨达姆倒台后,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真主党构成了所谓什叶派“新月地带”,其中的核心国家当属伊朗。奥巴马于2009年决定与叙利亚恢复外交关系,并积极支持土耳其在叙以间进行外交斡旋以改善叙以关系,还局部解除了对叙利亚的制裁。虽然叙利亚巴沙尔政府对与美复交持欢迎态度,对土耳其的斡旋也来者不拒,但其与伊朗的关系不但没有变冷反而还升温了。始于突尼斯的中东大变局很快“传染”到叙利亚,叙国内政治冲突加剧,反对巴沙尔并要求其下台的力量逐渐增强,直至发展到以武力迫使其下台,巴沙尔政府也以武力应对,叙遂陷入内战。从现实主义角度出发,叙内政的巨变是遏制伊朗的好机会,推翻巴沙尔政权似乎符合美国阻遏伊朗在中东坐大的目标。

叙利亚与俄罗斯关系一直比较密切。从经济方面来看,叙利亚是俄罗斯在中东地区重要的武器买家;多家俄罗斯公司投资于叙利亚的油气勘探与生产;俄罗斯的制造业公司也在叙利亚的经济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从政治方面看,叙利亚的塔尔图斯港是俄罗斯唯一的一个海外军事基地,这对俄罗斯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叙利亚是阿拉伯国家中世俗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它始终支持俄罗斯的北高加索政策,强烈谴责车臣反叛武装,称其为恐怖分子;在2008年的俄格战争中,叙利亚是继白俄罗斯之后第二个公开支持俄罗斯的国家。叙利亚巴沙尔政权是俄罗斯为数不多的中东盟友中最重要的一个。从现实主义视角出发,美国应推翻巴沙尔政权,因为这样做能够较为有效地遏制伊朗和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影响力,提高自身的相对实力。

虽然推翻巴沙尔政权能够很好地遏制伊朗和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但是如果从重构中东均势的角度看,在叙进行政权更迭并不及持续弱化现政权符合美国的利益。美国在该地区有多个盟友,但它们之间存在着矛盾,其在叙利亚冲突中的利益也存在较大差异。沙特和土耳其希望以一个逊尼派政权取代亲伊朗的巴沙尔政权,以提升它们在该地区的地位。沙特历来是反以色列的重要阿拉伯国家,土耳其近年来也同以色列多有矛盾。尽管沙土两国在战略上也存在冲突,但它们力量的壮大将对以色列不利。虽然叙现政权是反对以色列的,但其至少长期维持了以色列东北部边境的相对平静。如果推翻巴沙尔政权,取而代之的将可能是由沙特控制的逊尼派瓦哈比政权,它可能会对以色列的利益构成更大的挑战。但如果巴沙尔政权不倒,将有利于以色列的大敌伊朗。因此,一个实力遭到严重削弱,痛苦挣扎的巴沙尔政权最符合以色列的利益。以色列是美国的铁杆盟友,保护以色列是美国中东政策的重要内容,因此从构建中东新均势,保护以色列的角度出发,维持叙利亚的内战状态但又不使其过分外溢似乎很符合美国的利益。如果从反恐角度看,就更是如此了,因为叙现政府是抵御“伊斯兰国”的重要力量。

从现实主义角度出发,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第二个重要利益是:阻止与“基地”组织有联系的伊斯兰圣战者在叙利亚建立新的活动基地或避难所。叙利亚反对派队伍中存在着一定数量具有宗教极端主义色彩的萨拉菲圣战者。他们与“基地”组织有一定联系,其发展壮大势必对美国或美国人的安全构成威胁。而且,叙利亚乱局也为恐怖组织开辟活动地盘和躲避打击提供了机会。美国不会忘记,为了抗击苏联入侵阿富汗,美国曾大力扶持过伊斯兰圣战组织,但后来美国自己却成了这些恐怖主义者袭击的对象。现实主义特别是新现实主义认为,在无政府的国际体系中,国家追求的首要价值是安全,国际正义等道德原则不能凌驾于国家安全之上。也许这些萨拉菲圣战者(Salafi-jihadists)反对巴沙尔政权的行动有其正当性,但他们的壮大可能会比巴沙尔政权更具威胁。对美国而言,在叙利亚冲突中,自己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由于伊斯兰圣战者对美国的安全构成一定威胁,因此阻止与“基地”组织有联系的伊斯兰圣战者在叙利亚建立新的活动基地是美国的重要利益。

从现实主义的角度出发,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第三个利益是反对叙利亚使用或扩散化学武器。美国反对叙利亚使用生化武器,不仅是因为生化武器的使用是国际法中所禁止的,维护此类国际法的权威性符合美国的利益,还因为如果叙这样做将会很大程度地改变战场形势,甚至使叙反对派迅速挫败,这将不符合美国的利益。从现实主义的角度出发,美国应该反对叙利亚扩散生化武器,也有两个原因:首先,禁止化学武器的扩散是相关国际法所规定的;其次,叙化学武器的扩散会威胁美国及其盟友以色列的安全,因为“扩散”可能有两种流向,一是落入与叙政府交好的黎巴嫩真主党手中,二是落入叙反对派手中,而前者是坚决反对以色列的,后者已遭伊斯兰极端主义者的渗透。

二、自由主义的视角

自由主义强调人权的重要性并认为其具有普适性。这与自由主义者对人权来源的认识有关。关于权利的起源,有所谓普世主义者和相对主义者之分。普世主义者认为权利是人生而具有的,是神或自然法赋予的,因而其来源于社会之外并超越于社会之上,所有人都拥有相同的权利,这些权利是永恒的。相对主义者认为,权利是相对于文化而言的,是社会当代价值观念的产物,因此在一个多元文化的世界中,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单一的人权标准,且随着社会规则的变化,权利也在变化。相对于经济、社会、文化权利,自由主义者更加强调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继而坚称一个政权的合法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对法治的坚持和对本国公民人权的尊重状况。自由主义者认为,西方民主制度能够对人权实施最好的保护,因而主张推广这种制度以保障普世的人权。共和自由主义,如“民主和平论”认为西方民主制度的推广有利于人类和平。自由主义者还主张建立国际制度和国际组织以推动人权事业的发展和保护人权。有些自由主义者从其所信奉的人权的普世性、不可剥夺性出发,甚至认为为了促进和保护人权而干涉他国的内部事务是合理合法的,他们提出了“人道主义干涉”、“人权高于主权”、“保护的责任”等概念。

自由主义比较强调国际机制的重要性,并力主维护国际机制的权威。与现实主义不同,自由主义认为是刀剑,或者说是武器本身导致了紧张局势,紧张局势的进一步发展则导致战争,因此自由主义在实现安全的途径上比较推崇军备控制和裁军。自由主义者认为“通过制约武器扩散的上升螺旋(军备控制)和减少武器总量与部署武器的类别(裁军),安全困境的代价就可以减少。”自由主义认为国际法反映了哪些事情是正确的,各国受益于做正确和正当的事情,受益于可对他国行为进行预期的有序世界,因此各国应该遵守国际法。

自由主义反对恐怖主义,这主要是因为恐怖主义阻碍全球化,破坏和平。自由主义者认为全球化在三个方面有利于世界和平:共和自由主义者认为,全球化→更繁荣的经济一更多的民主国家一更少的战争;相互依赖自由主义认为,全球化→不断加深的经济相互依赖→更少的战争;社会学自由主义认为,全球化→日益增长的文化间接触和融合→各民族间异质感的减少→更少的冲突。但是有一种观点并不赞同上述关于全球化的观点,尤其不赞同社会学自由主义关于全球化的观点。这就是“文明冲突论”。“文明冲突论”认为,全球化强化了文化跨匡l主义,而文化跨国主义则会导致文明的冲突,因为文化跨国主义会使作为一种重要的认同来源的民族主义弱化,替代性的文化认同会形成,国家会结成7个或8个文明集团,这种集团区隔在一定条件下将成为冲突的基本源泉。以“基地”组织为代表的恐怖组织的日益活跃,不能不说一定程度上是“文明冲突论”的证据。这些伊斯兰圣战者与自由主义所倡导的理念背道而驰。自由主义者福山在其1989年发表的长文《历史的终结?》中曾乐观地论道:西方自由民主制已普世化了,而这种制度是人类政体的最终形式,因此我们很可能已走到了人类政治演进历史的终点。“9·11”恐怖袭击事件,给予这一思想以沉重一击,因为这次恐怖袭击带有明显的反对西方政治经济制度的意味。恐怖主义者一般反对全球化,反对西方制度,且其行动一般会造成人道灾难,因此也是自由主义者所反对的。

从自由主义的视角出发,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利益应该包括如下内容:一是限制叙利亚国内平民的伤亡,力避因内战造成人道主义危机。因为自由主义强调人权的普世性、不可剥夺性和永恒性,认为国际社会有权通过外交、经济甚至军事手段对侵犯人权的国家进行集体干预。二是公开反对巴沙尔政权,推动巴沙尔下台。因为在自由主义者看来,巴沙尔政权是独裁政权,而独裁政权往往侵犯本国公民的人权,缺少合法性,应该以建立在西方民主政治基础上的政权取代巴沙尔独裁政权,其理由是民主政治体制较之其他制度最能保障公民自由并能增进和平。三是反对叙利亚使用或扩散化学武器,伺机销毁其化武。生物化学武器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会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从而产生人道主义灾难,因而自由主义者极力反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使用。而且,化学武器的生产和使用在国际上是被禁止的。1972年签署生效的《生物武器公约》禁止生产和拥有生物武器。1993年签署生效的《化学武器公约》禁止在2005年以后拥有化学武器。四是阻止与“基地”组织有联系的伊斯兰圣战者在叙利亚建立新的活动基地。随着叙国内冲突的加剧,萨拉菲圣战主义者加入到了反对派的行列。尽管其最初在反对派中的人数不算太多,但其成员却一直在不断增加,而且其战斗能力颇为引人关注。他们从海外地区获得大量私人资助。与叙利亚自由军不同,他们中的许多成员在海外活动中增长了战斗经验。该组织相对较强的实力使得其他反叛者愿意与其合作。因此,他们在战斗中取得了良好的战绩,从而为自己在反对派中赢得良好的声望。萨拉菲圣战者反对宗教多元化,经常实施恐怖暴力活动。萨拉菲圣战者中的“努斯拉阵线”( the Nusra Front)把在地中海东部建立一个伊斯兰哈里发(Islamiccaliphate)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萨拉菲圣战者中的另外一个团体叙利亚伊斯兰阵线(the Syrian Islamic Front)公开声称在推翻巴沙尔政权后要在叙利亚建立一个伊斯兰逊尼派国家。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2006年12月在伊拉克北部成立的“伊拉克伊斯兰国”( ISI)进入了叙利亚。2013年4月9日,“伊拉克伊斯兰国”头目巴格达迪宣布与叙利亚反对派武装组织“救国阵线”合并,取消之前各自的称谓,正式打出“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ISIS)”的“国号”。此后,“伊斯兰国”组织迅猛发展,甚至在2014年6月使美国试图建立的中东地区“民主灯塔”——伊拉克新政权岌岌可危。

三、建构主义的视角

在探讨国家行为时,建构主义也强调国家利益对国家行为的决定作用。只是与新现实主义和新自由制度主义把利益看作既定的不同,建构主义认为利益不是既定的,而是以行为体的身份为前提的,身份则是由结构(文化)建构而成的。身份表明了行为体是谁,而利益则表明了行为体想要干什么。“利益是以身份为先决条件的,行为体在知道自己是谁之前是不可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因此,以建构主义视角考察一国特定行为,重点应考察其身份。建构主义为人们对国家身份的考察提供了指导性原则。温特认为国家利益的建构源于其四种不同身份,即团体身份(国家区别于企业、集团、家庭、部族等社会结构的特性)、类属身份(与体现国家团体特陛之外的要素有关,包括政治机制、经济体系等)、角色身份(一国与他国关系的属性,看其他国家视其为霸权强国还是卫星国,安于现状国家还是修正主义国家,等等)、集体身份(两国和多国之间形成的认同感,各自把他国看作“我们”)。

从建构主义的视角出发,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第一个利益是阻止与“基地”组织有联系的伊斯兰圣战者在叙利亚建立新的活动基地或避难所。首先,这是由美国的团体身份决定的。国之为国的基本特性已为各国及其民众所接受,已经是国际共有观念。团体身份要求美国不但要捍卫自身领土完整,还要有效保护本国公民的安全,否则将失去团体身份,其政府的统治合法性将会受到质疑。其次,这是由美国的集体身份决定的。美国必须考虑其盟友的利益,比如以色列和西方国家的利益,带头打击共同的敌人,以维护其集体身份。

从建构主义的视角出发,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第二个利益是反对叙利亚使用或扩散化学武器。化学武器的使用或扩散将会危及美国及其盟友的安全,因此反对化学武器的使用和扩散也是美国团体身份和集体身份的要求。同时它也是美国角色身份的要求。就角色身份而言,美国在世界各国人民包括美国人民的眼中是全球唯一超级大国。这种全球唯一超级大国的身份使世界对美国产生这样的期待:美国应该带头反对化学武器的使用和扩散,因为化学武器的使用和扩散是相关国际机制所禁止的,美国有义务维护国际法的权威性。建构主义者还认为,诸如禁止化学武器的使用和扩散之类的国际法律规范,其“关键作用在于为恰当的国家行为提供彼此分享的预期。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些规范会被国家内化,它们改变国家偏好,而且塑造国家行为。……就像这些规范和观念影响国家行为一样,国家也参与塑造这些规范和观念”。美国反对化学武器的使用或扩散本身,即是与世界各国和国际体系互动,也是对他国的教育,从而进一步塑造这些共有的规范和观念。

从建构主义角度出发,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第三个利益是力避叙利亚出现人道主义危机,反对巴沙尔政权。这既是由美国的角色身份决定的,更是由其类属身份决定的。从角色身份看,美国作为唯一超级大国理应承担起国际责任,带头维护关于人权保护的国际法律规范,带头反对世界上任何破坏人权的行为,力避人道主义危机的出现。从类属身份看,美国至少把自己定位为“自由民主国家”的代表,不少国家,特别是其盟友也是这样看它的。美国如果不采取对外促进人权的行动,如果不反对所谓的独裁政权,如果不支持他国人民的维权行动,它将失去其类属身份。

如果从角色身份出发,还可以得出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第四个利益:防止叙利亚国内冲突外溢,进一步破坏地区安全。叙利亚冲突与地区国家间的关系以及宗教派别冲突都深度相关,例如:逊尼派和什叶派之间的教派矛盾,伊朗和沙特之间的竞争,土耳其试图在阿拉伯世界扩大影响力的图谋,阿以冲突,伊朗与以色列的冲突等。另外还有域外大国的“关切”:俄罗斯对其在叙利益的维护,对西方以人道主义为借口进行政权更迭的警觉,美国在该地区的利益维护及利益拓展企图等。这些都使叙利亚冲突变得十分复杂,并很可能使其外溢到伊拉克和黎巴嫩,甚至范围更广的地区。美国的世界唯一超级大国角色身份要求其发挥领导作用并采取切实行动限制冲突的进一步扩大,维护地区稳定。否则其角色身份将受到损害,世界各国人民将会怀疑美国的领导能力或大国责任感。

结语

上文运用国际关系的三种不同理论,考察了美国在叙利亚冲突中的利益,简要的结果见下表:

在不同的理论视角下,虽然得出美在叙冲突中的利益在外延上有一定的交集(这表明不同的理论对于实践的指导往往具有殊途同归的特点),但这种交集并非是那种特殊的完全重合,而是存在着一定的差异。而且,即便是“交集”部分的利益关切,它们在不同理论视角中的优先性也是有差异的。例如,虽然三种理论视角都认为美在叙冲突中有如下利益:阻止与“基地”组织有联系的伊斯兰圣战者在叙利亚建立新的活动基地或避难所,以及反对叙利亚使用或扩散化学武器,但抵御并遏制伊朗和俄罗斯的影响力,重构中东均势,则主要为现实主义所强调,而且在现实主义看来这一利益比“交集”中的利益更重要一些。

从遏制伊朗和俄罗斯以及重建中东均势的现实主义考虑出发,美国需要弱化巴沙尔政权,但却不宜推翻它。这就与自由主义视角和建构主义视角,特别是自由主义视角所得的结果之一:反对并推翻巴沙尔政权有些抵触。同时,自由主义视角下得出的美在叙冲突中的各利益,其自身也存在一定的冲突,例如自由主义视角下的利益2和利益4就存在着矛盾,因为推翻世俗的巴沙尔政权无疑会为与“基地”组织有联系的宗教极端主义者提供扩大影响的好机会(这明显与利益4不一致)。这就使得美国在叙利亚冲突问题上面临一定的政策选择困境,在是否武力推翻巴沙尔政权上始终难下决断。

但是,美国在叙冲突中有一种利益是明确的,那就是:反对叙利亚使用或扩散化学武器,最好伺机销毁叙的这种武器。一般而言,一个正常的国家如果没有加入与化学武器有关的军控或裁军条约,那么它就有权拥有化学武器。因此,尽管美国想销毁叙利亚的化学武器(因为销毁叙利亚政府的化学武器不但是阻止其使用或扩散此类武器的理想方法,而且还为美国对巴沙尔政权实施有效威慑并在必要时对其动武创造了积极条件),但它很难找到正当的理由,特别是在它一直对以色列拥核的事实充耳不闻的情况下。叙利亚化武袭击事件的发生为美国强令销毁叙化武提供了机会。事件发生后不久,美国即认定其系叙利亚政府所为,认为其越过了红线,并威胁对叙利亚动武。2013年9月14日,美俄外长就叙利亚销毁化学武器问题达成了协议。叙利亚对该协议持积极态度并很快向联合国呈交了加入《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的正式文书。作为美俄协议的延续,9月27日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了要求叙利亚销毁化学武器的决议。

开启销毁叙利亚化学武器的进程虽然符合美国的利益,但由于叙化武问题并非导致叙利亚冲突的因素而只是叙冲突所产生的一个结果,或者说只是叙冲突的一种表现,因此它只是暂缓了美国与叙利亚因化武问题而引发的紧张对立情势,没有也不可能化解导致叙国内冲突的其他重要矛盾。目前,美国借口打击“伊斯兰国”组织而对叙境内目标实施空中打击,但美国在叙冲突中的利益状况决定了美国的空中打击是三心二意的,美国可能会在某个时候觉得必要时趁机变相武力帮助叙反对派武装。巴沙尔政权因美国对本国境内“伊斯兰国”组织的轰炸面临新的考验。

(作者简介:安徽财经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博士,蚌埠,233030)

收稿日期:2015年2月

(责任编辑:鲁茉莉)